这边的骚动终于引起了哨卡里特务队领队的注意,没过片刻,便见一名身着海军蓝制服,肩章上绣着金线和樱花星辉的中年男人领着一小队全副武装的特务挤开人群来到了近前。
眼见着一群人来势汹汹,张德富倒是毫不打怵,虽然微微收敛了刚刚那般咄咄逼人的姿态,脸上却也未见半分怯意。
他眯了眯眼,似是斟酌了片刻,随后冲身后一名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立即会意,从怀中掏出一盒卷烟迎向那群特务,熟练地开始挨个散烟。张德富则上前两步主动朝那个中年特务伸了伸手,自我介绍道:“鄙人乃是莱格里斯路张公馆管家,姓张,兄弟贵姓。”
那中年特务飞快地上下扫视了一眼张德富,也伸出手来回握,语气不咸不淡,“免贵,姓黄。”
张德富口中连道“黄中尉!”,一边递上了香烟,一番拉扯寒暄后,更是直接将一整包刚拆封的‘三炮台’塞在了对方手中。随后,张德富这才指着立在车前,一脸倨傲与不耐的张怀月道:“这位是我张府的四小姐,正是保安部张部长嫡亲侄女,家中姑爷正巧也是贵部行动科的长官,成天日理万机,家门也不得归。家中大大小小一应诸事只得劳烦我家四小姐操持,这不,刚刚才为了家中生计忙碌了一日,正要赶回公馆休息,却不想倒被拦在了这里,不得返家。”
言语中的软硬兼施,听得这黄中尉眉心一跳。
见此人表情不对,张德富又笑呵呵地给了个台阶,“我也明白诸位兄弟都有任务在身,日夜辛劳十分不易。只是——面对张部长的亲侄女,还要强行搜检,是不是也太过冒犯无礼了些?传扬出去,不仅有损张部长的体面,也显得咱们特工总部办事……不够体恤啊。”他话语点到即止,留下足够的空间让对方掂量。
黄中尉低头深吸了一口烟,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烟雾缭绕中,眼神晦暗不明,“兹事体大,沿途哨卡无论何人,是何身份都必须一律严查,这都是上头的交代,兄弟我也是上命难违啊。”说到这,他语气顿了顿,又道:“不过……张府小姐毕竟身份贵重,有些事也确实需要变通,以免伤了和气。这样吧,搜身就免了。”
黄中尉抬抬下巴,示意身旁一名特务过去看看,“你过去看看,瞧仔细些。”
那特务立刻领命,小跑着过去车前,举起手电对着车窗内一阵晃动,刺眼的光柱一一扫过车内的每一处角落,确认除了一个被强光晃了眼睛咕哝了句洋话的金发绿眼的毛子司机以外别无他人,这才收回电筒,小跑回到黄中尉身前小声报告了几句。
听罢下头人的汇报,黄中尉隔着烟雾对着张德富点了下头,虽语气依旧硬邦邦,但到底松了口风,“兄弟我也是职责在身,还望张兄和四小姐不要见怪。”
随后对着岗哨的卫兵挥了挥手,“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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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流终于开始蠕动,张怀月回到车上,紧绷的背脊终于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放松了一丝。司机无需吩咐,立刻启动引擎,车子紧跟在张德富的车后,如同挣脱束缚的游鱼,缓缓驶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铁丝网与探照灯构成的牢笼。
一行人回到张公馆时,夜色已深。两辆车一前一后缓缓开进张公馆敞开的铁艺大门,车子停稳,张怀月走下车,脸上已恢复了以往的从容表情。她照例慷慨解囊,先是签了张支票单子递给驾驶座位置上的灰椋与司机,打发门房老刘将两人送了出去,接着又对张府几个帮忙跑腿的下人大撒钱币以作犒劳。
而一旁的张德富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挥金如土,并不阻止,等张怀月打发了众人后,这才领着张怀月往主屋过去,一边轻声细语地道:“太太听闻袭击事事件爆发时,四小姐就在左近,很是忧心您的安危,特意吩咐等您回来,让吴妈带您过去说说话。”
张怀月与他言语时也颇为尊重,“有劳张管家费心,我这就去拜见婶娘,报个平安。”
张德富是张先志心腹,还轮不到她来笼络,因此她便只是客气了几句便跟着迎上来的女管家上了楼。
此时二楼的主灯已经熄灭,一片寂静,显然张先志与廖庆珍已是歇下。女管家带着张怀月去到主卧的起居室暂候,自己进去汇报,过不久返回道:“太太已经歇下,就不出来了。”又转达了廖庆珍的几句“以后出门多加小心”、“莫让你叔父担心”之类的关切之语后,这才叮嘱张怀月早些休息,放了她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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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特工总部的通知电话打过来时,张怀月已经歇下。
寂静的黑暗中,张怀月闭目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争分夺秒地养精蓄锐,脑中纷繁的思绪也一点一点被捋顺。当外间刺耳的电话铃声如同警报一般响起,她迅速地从床上爬起来,疾步走到了外间的桌案前,注视着那台响个不停地电话机默默数了两个呼吸,这才接起电话。
“谁?”声音沙哑,且语气不耐。
听筒里传来楼下女佣带着小心和紧张的声音,“四小姐,特工总部机要处打来电话,说是姑爷他受了重伤,正在圣仁济医院里接受紧急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