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有这些内鬼,在暗地里替他们输送资粮,养虎为患!”
“这恐怕还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
陆仙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和一丝后怕,
她纤细却有力的指尖点向舆图上敦煌以西,一个标记为“月牙泉”的微小绿洲位置,
“根据那个管库副使的口供,加上我们冒险截获的‘白驼商队’残留账目碎片,
多方印证,所有走私物资的最终汇集点,都指向月牙泉附近的一个秘密绿洲据点。
那里…守卫森严得惊人,布防图我大致标出来了。”
她指向朱砂勾勒的几个防御圈和暗哨点,
“连大风…不,连大光帝国派去的核心使者,进入核心区域都需蒙眼,由专人引导。
据点深处,俘虏隐约提到,似乎有一座规模惊人的地下工坊!
运抵的精铁、铜料并非储存,而是就地被投入熔炉熔炼、锻造成型!
我怀疑…那里就是‘月泉金帐’打造其战争利器的核心巢穴!
是他们敢于觊觎大华的底气所在!”
地下工坊!就地熔炼锻造!
王铭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这意味着什么?
这绝不仅仅是一个部落或邦国的劫掠据点!
这意味着“月泉金帐”所代表的大光帝国,
拥有着高度组织化的军工生产体系,远超游牧部落的劫掠经济!
其工业能力、技术储备和野心,都昭然若揭!
这已经不是一个边患,而是一个正在崛起、拥有完整战争潜力的帝国威胁!
“夫君,还有一事,万分蹊跷。”
陆仙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那是真正经历过生死边缘的后怕,
“我在黄州卫附近,追踪‘白驼商队’一支可疑分队时,险些着了道。
对方…有真正的高手!
行动迅捷如鬼魅,配合默契无间,下手狠辣精准,绝非寻常马匪或部族武士所能为。
其行事风格…冷酷、高效、毫无拖泥带水,更像是…
训练有素、只为杀戮而生的…死士!”
死士!
王铭眼中寒光爆射,如同黑夜中划过的冷电!
这大光帝国,不仅财力雄厚,军工惊人,
竟还蓄养着如此精锐、如此隐秘的杀戮力量!
其威胁程度,远超他们此前最坏的预估!
陆仙能全身而退,实属侥幸!
“看来,陛下今夜在麟德殿所言,绝非一时兴起,更非空穴来风。”
王铭缓缓踱步到雕花木窗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窗户。
神都初夏的夜风带着暖意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
窗外,星河璀璨,万家灯火勾勒出帝都的繁华轮廓,一片盛世景象。
然而,在这片祥和璀璨之下,王铭仿佛看到了无数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西陲魅影,已露獠牙。
而我们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朝堂之上…”
他目光沉沉地望向皇城那巍峨的轮廓,声音冷冽如冰,
“怕是也有人,早已与这魅影…暗通款曲,沆瀣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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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另一处深宅大院。
厚重的锦缎帘幕层层垂落,将外界的一切声息隔绝得严严实实。
室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羊角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
在名贵的波斯地毯和紫檀家具上投下扭曲摇曳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沉水香的幽冷气息,丝丝缕缕,却丝毫压不住那股弥漫在空间里的、令人窒息的紧张与阴鸷。
主位上,一个身着深紫色团花常服、面白无须的老者,正闭目养神。
他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正以一种恒定而缓慢的节奏,
捻动着一串油光水亮、包浆深厚的紫檀佛珠,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看似平静入定,但那微微跳动的眼皮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此人正是户部尚书钱益最为倚重的心腹幕僚,
府中上下乃至朝中一些知情者,皆敬畏地称其为“阴先生”。
下首,黄州卫指挥同知马彪的心腹家将马三,
正五体投地般跪伏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额头死死抵着地砖,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黏腻的寒意。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禀报着:
“…阴…阴先生…大…大事不好!
靖…靖国公夫人…那个陆氏…她…她到了黄州!
神不知鬼不觉!
还…还抓了我们一个负责与‘白驼’接头的关键人物!
那…那接头人知道榆林、黄州好几条线上的事…万一…万一他扛不住刑讯…”
“废物!”
阴先生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老眼里射出两道毒蛇般的阴冷寒光,
手中捻动的佛珠戛然而止,紧紧攥在掌心!
“黄州卫是干什么吃的?!
马彪手下几千号人,连个女人的行踪都掌控不了?!
眼皮子底下让人把舌头拔了?!”
“先生息怒!先生息怒啊!”
马三吓得浑身剧颤,如同筛糠,额头在地砖上磕得砰砰作响,几乎要渗出血来,
“那…那陆氏…简直如同鬼魅!
根本摸不清她的路数!忽东忽西,行踪飘忽!
而且…而且她身边绝对有顶尖高手护卫!
我们派去‘处理’那些可能暴露的尾巴的人…都…都折了!
死状…极其惨烈,像是…像是被猛兽撕碎…”
“高手?”
阴先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刻薄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再高的手,能高过‘新月’的锋芒?能快过‘弯刀’的寒光?”
他特意加重了“新月”和“弯刀”这两个词。
马三闻言,如同被雷击中,猛地抬起头,
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您…您是说…动用‘影…影月卫’?!”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禁忌的魔力,
仅仅是说出来,就让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不由自主地狠狠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作响。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阴先生的声音如同毒蛇在枯草中游弋,冰冷、滑腻而充满杀机,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
“陆仙此女,绝非寻常内眷!
她是王铭的臂膀,更是他伸向西域探查情报的眼睛!
此眼不瞎,我等苦心经营的一切,皆危如累卵!”
他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马三,
“立刻传信给‘月牙泉’!
让他们派最快的‘鹞鹰’,务必送到!
就说,黄州有‘鹰’啄食,请‘主人’派出最利的‘刀’来!
要快!要最顶尖的‘影月’!”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森然,
“同时,传令给‘白驼’,黄州那条线…立刻斩断!
所有可能接触到核心的知情者,无论大小,一个不留!
务必做得干净利落,要像是…穷凶极恶的草原马匪,为了复仇而进行的劫掠与屠杀!
明白吗?!”
他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腥的杀意扑面而来。
“是!是!小人明白!明白!一定办得干净!”
马三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额头一片青紫,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沉重的门扉无声地合拢,室内重归死寂。
羊角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在阴先生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投下更加诡谲的阴影。
他缓缓松开紧攥的佛珠,重新闭上眼,试图继续捻动,却发现指尖有些僵硬。
他口中喃喃低语,念诵着模糊不清的佛号,
仿佛在祈求神佛庇佑这场杀孽,又似在安抚自己那颗因恐惧而悸动不安的灵魂。
檀香的气息依旧冰冷,窗外的神都繁华被厚重的帘幕彻底隔绝。
此刻,这间密室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正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挤压,无声地预示着一场更加血腥、更加致命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王铭在明处享受着勒石铭功的无上荣耀,接受着皇帝的期许和万民的敬仰,
而他们,则在最深的阴影里,磨刀霍霍,准备着致命一击。
这盘以整个大华国运为注的惊天棋局,
厮杀已入中盘,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步步惊心,生死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