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用,他们这帮文人,最擅长的武器。
用“理”,来跟你辩。
用“势”,来跟你耗。
用“天下大势”,来把你这看似无懈可击的改革,给拖进泥潭,活活耗死。
赵凡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说。”
就一个字。
顾宪成直起身子,不卑不亢地说道。
“老臣想问上仙第一件事。”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此策,看上去,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可上仙想过没有,大明疆域何其广袤,田地何其之多?”
“这清丈田亩,该如何丈量?由谁去丈量?”
“是靠各地的州官县吏吗?”
“他们与地方士绅,盘根错节,早已是利益一体。让他们去查自己的田,无异于让他们自己割自己的肉。他们会真心实意地去办吗?只怕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最后不了了之,反倒惹得天怒人怨。”
“若是上仙另派钦差,那所需人手,何止千万?钱粮耗费,又该是何等的天文数字?朝廷如今连俸禄都发不出,又哪来的钱,去办这件大事?”
“更何况,士绅乃国之基石。一旦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与那些流寇反贼,里应外合。到那时,天下处处烽烟,这大明的江山,怕是真的要……动摇了。”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鞭辟入里。
把推行新政可能会遇到的所有困难,所有阻力,都摆在了台面上。
底下那些本来已经心如死灰的官员们,听完之后,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对啊!
我们斗不过你,难道还不能拖死你吗?
你再厉害,还能把全天下的官员和士绅,都杀光不成?
只要我们抱成一团,阳奉阴违,消极怠工。
你这什么新政,最后还不是一纸空文?
顾宪成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有了一丝底气。
他继续说道。
“老臣想问上仙第二件事。”
“这皇家银行,发行宝钞,取代金银。听上去,也是聚拢财富的妙计。”
“可上仙想过没有,金银之所以是硬通货,是因为它本身,就有价值。”
“哼,说到底,这宝钞不还是张破纸嘛。”
“能当钱,全仗的只是朝廷那点声誉撑着。”
“可您再看看眼下的光景,打仗打得天昏地暗,国库那早掏得快空了,多少债务堆在那里,一座小山都遮不住!还提什么信誉不信誉呀?”
“这让百姓们怎么安下心?谁信死心塌地地揣张纸片,就能换来真金白银,买回油盐酱醋?”
“只要老百姓稍微起点疑,商家再带着眉眼不肯收,这宝钞,跟垃圾堆里的废纸又有什么差别?”
“退一万步说,真闹到那种地步,天下的钱财都聚不起来了,不是集财施惠,反倒切断了根本,这市面早晚要被搅得个天翻地覆。”
“您说能以粮食布匹去兑换?可整个天下的缺口有多大,谁真能摸得清?再怎么通天本事,奇珍异宝又能扽出多少,用来堵这毫无底线的窟窿?”
“只消有一次对不上帐,马上风声鹤唳,谁还敢信,一下子全赶来抢兑。”
“道道声名,“银行”两个字,一下就成了笑话!”
“这不是治世安邦的法子啊,上仙,这样下去可不是亡国之招是什么!”
一番话说完,刚开头还在隐忍,后面越讲那情绪越刹不住,满脸泪水,扑通跪下磕了个响头,只恨声线都带着颤。
“看在大明百姓的份儿上,上仙,治国真不是闹着玩儿的,哪能像炖锅鱼一样,瞎翻腾不得!”
“不管什么事,都不得轻举妄动。说动百年的基业,就非动不可?还是一时热血,就要扔出去试试水?”
“老臣,只能厚着脸再求一次,请上仙三思,不要轻易立下此令!”
“求上仙,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