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胄想到此人,随即又摇了摇头。
陈凡这人的文章他是看过的,而且对方在极乐寺的讲话,也有人专门抄录了给他。
“陈凡此人那日所言,有一部分是继承陆九渊心学那一套,又在陆九渊心学的基础上有所突破,此人确实是天纵之才,但既然所思所想被心学侵染,那就绝对写不出如此【理法兼备】的文章来。”
唐胄自诩读书是读老了的,这一点上,他的眼光不会错。
再往下看“如以为天亦何莫而非天也哉!位天,位也;禄天,禄也,而且以为升闻,则亦云天锡也;而且以为不朽,则亦云天年也。苟求其故,则非天业,德也,抑非直德也,大德也。”
唐胄看到这,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先假设“天无所不在”,考生看似承认了天命决定一切。
但随即转折,指出“位、禄、升闻、不朽”虽然表面归因于天,但根源其实在德。(苟求其故,则非天业,德也)
“好一招先破后立!”唐胄眉毛角跳动,这是他每次兴奋时都会出现的下意识反应。
“抑非直德也,大德也,这句话写得也好,从普通之德上升到大德,这跟《中庸》中说的【大德者必受命】呼应了起来。”
“关键是这考生的文章环环相扣,既符合我儒家【尽人事听天命】的说法,又不陷入佛老的宿命之说,其中微妙,犹如瞎子穿针,非艺高者不能作也!”
……
天意生物之心,默用之于舜。能为笃……
此终非人之所能为也,故曰天也。
此终非天之所能为也,故曰德也。
唐胄看到这,缓缓抬起头了,整个人陷入了官帽椅中,浑身好像被人抽干了气力。
他知道,这是他兴奋过度后的“大脑空白期”,这是一种一边读一边把自己代入,最后发现自己竟然写不出这种文章,甚至不能增减一字的无力感。
“此人的文章练字、炼句都已老辣,笔法、句式已臻化境。”
但这些都不是唐胄觉得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原因,他之所以会感觉脱力。
是因为这考生的脑回路简直太大了。
这篇文章阐释题中大德者必得于天的义旨,竟然全然不用八股格式,而是纯用古文句式和笔法,可以说,是一篇将时文、古文合二为一的高妙之作。
全文被其分为上下两截,起讲用借挑法扣题。后面几段,上截下需,最后在落清“必”字时,乘势即入下截题旨。
文章以“天”为开,以“德”字为合,则题上截必得与题下截因材之义,即在其中。
而这考生“因题制局”的技巧,也就在于此。
这种不讲排偶,而以题上下两截来阐述题旨的体式,可谓是给八股文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这条道路前无古人,但唐胄相信,将来一定会大为流行。
“虽然不是八股正宗,但此文忽操忽纵,一片神行!”唐胄已经在心里给出了这篇文他的观后感。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意犹未尽,这次,他干脆叫人拿出朱笔来,准备直接给这篇文章一个评语。
同考官们一直关注着他这边,见他竟然当场要用朱笔评价,知道这是考生的文章入了总裁官的眼了,于是纷纷勾着脑袋想要去看。
这边唐胄在陈凡的卷下写道:“神机鼓舞,着纸欲飞,按之题分,却丝毫不紊,岂非绝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