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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5章 一一四三章 放逐与分封(2/2)

「在下王大虎,大明国加国公,『沧海龙吟号』舰队统制。」王大虎率先开口,报出名号,声音沉稳有力,「这位是内子周蒙花。我等自金陵出发,向东跨越无涯重洋,探索新陆,今功成返航。路经此地,见汉家城池,故来探问。却不知…诸位为何在此?又为何仍以‘宋’自居?」

朱松听到「加国公」、「探索新陆」等词,更是惊疑不定。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苦笑道:「原来是国公爷与夫人当面,失敬。此事…说来话长。我等皆是建炎三年因抗拒你大明国摊丁入亩新政,被…被流放至此的江南士绅及其家眷仆役。」

庄园议事厅内,气氛凝重而诡异。主位上,陆贺强撑着一家之主的威仪,只是紧握太师椅扶手的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朱松、章氏、虞氏等几家为首的士绅代表分坐两侧,皆是面色苍白,眼神中交织着震惊、怀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

他们刚刚听完了王大虎与周蒙花简述的来历。从北海道的起航点,向东跨越被他们视为世界尽头的无涯沧海,发现庞大无比的「北具芦洲」,建立「启门寨」据点,受封「加国公」领有金砂河谷,一路南下探索,遭遇使用黑曜石与铜器的「托尔特克」遗民,最终横渡大洋,经由「瀛洲仙岛」返回,直至发现他们这处「陆宋国」。

这一路程,在这些与世隔绝了四年、地理观念仍停留在「神州居中,四夷荒服」的流放士绅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比山海经更加荒诞不经。

「两…两万里?东行两万里还有大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绅士声音发颤,彷佛听到了什么亵渎神明的妄语,「《禹贡》载天下九州,已是极边…这,这绝无可能!」

「托尔特克?夏商遗民?彼辈蛮夷,茹毛饮血,岂有城邦历法?」另一人摇头,脸上写满了不信,「公爷莫非是与我等说笑?」

厅内响起一片压低的质疑声。他们宁可相信这是某种诡计,也无法接受自己坚守了四年的世界观在瞬间被击得粉碎。

然而,朱松却一直沉默着,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匪夷所思的地理描述上,而是锐利地捕捉到了一个更关键、也更刺痛他们神经的称谓——「加国公」。

就在众人质疑声稍歇的间隙,朱松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他直接越过了所有地理奇谈,指向了核心的身份问题:「王公爷,您方才说…您受封于那远在天边、比这吕宋还要蛮荒万分的‘北具芦洲’,领地名曰…‘金砂河谷’?爵号是…大明加国公?」

王大虎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坦然道:「正是。」

朱松深吸一口气,彷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问出下一句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子的漆面:「却不知…这‘加国公’之封,是荣宠…还是…」他顿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流放?」

此问一出,满厅瞬间死寂!所有士绅都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王大虎!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尖刀,刹那间剖开了他们四年来所有的伪装、坚持与痛苦,直刺那最不堪、最隐秘的伤口!他们被扔到这海外荒岛,名义上也是「许以自治」,实则与流放无异!那这位同样远离中土、封于所谓「新陆」的国公,与他们又有何本质区别?

王大虎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发出了一声意味复杂的轻笑。他环视厅内这些面容憔悴、眼神中带着卑微期盼与深深恐惧的前朝士绅,缓缓站起身。

「流放?分封?」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响彻寂静的厅堂,「朱先生此问,甚妙。在尔等看来,远离中土,便是刑狱,便是惩罚,便是毕生之耻,日夜盼归而不得,故而自困于此,自怜自艾,视此地为‘放逐之渊’,是也不是?」

他话语犀利,毫不留情,说得陆贺、朱松等人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但在本公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大虎声调陡然提高,带着开拓者的豪气与国公的威严,「陛下与方首相赐我封地,是让我为华夏开疆,为大明拓土!那金砂河谷虽远,却沃野千里,河流通畅,更有金矿遍布!我建城堡,兴学校,通贸易,教化土著,引种新粮…数年之间,已是一派新气象!将来必成为大明屏藩海东、辐射新洲之根基!」

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朱松等人:「而尔等所在的这吕宋岛,气候温润,土地肥沃,远胜我那北地封国!尔等在此四年,除了筑墙自守,内斗不休,哀叹命运,可曾想过引进福建稻种?可曾想过兴修水利?可曾想过与周边土著公平贸易、传播教化、将此岛真正经营成一方乐土、未来归附之时可为子孙挣下一份堂堂正正的功业与前程?!」

一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王大虎语气稍缓,却更显深刻:「是流放还是分封,从来不在于距离中土有多远,而在于心态!陛下将我封于新陆,我视之为旷世机遇,纵万里之遥,亦甘之如饴,奋力经营!而尔等…却将这距福建不过数日帆船海程的宝地,视为无边地狱,画地为牢,自缚手脚!」

「说到底,」王大虎最后一锤定音,语气带着一丝怜悯与嘲讽,「尔等觉得自己是罪人,那即便身在苏杭,亦是囚徒!本公自认是拓疆之臣,那纵在天涯海角,亦是封君!」

「事实本就如此!天地广阔,何来绝对的边陲?心向光明,处处皆可为中土!」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陆贺浑身剧震,脸色惨白如纸,王大虎的话如同最锋利的针,刺破了他四年来用「宋土」、「道统」编织的脆弱外壳,露出了里面不堪一击的绝望内核。朱松则双目失神,喃喃自语:「心态…机遇…封君…」他彷佛第一次从一个截然不同的角度审视自己的处境。

其他士绅更是目瞪口呆,长久以来的认知受到了颠覆性的冲击。原来…他们痛苦的根源,并非这海岛本身,而是他们自己将自己视为了罪囚?

就在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孩童清脆却带着土语口音的嬉笑声。众人下意识望去,只见泥地里,陆九韶、朱熹等几个小儿正滚作一团,为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争抢嬉闹,浑身是泥,笑容灿烂而野性,与这厅中沉闷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朱松看着儿子那纯粹的、属于这片土地的快乐,再回想王大虎那「处处皆可为中土」的话,心中某根紧绷了四年的弦,骤然崩断,又彷佛有什么新的东西,在废墟之中,悄然萌发。

陆贺也看到了那一幕,看到了幼子那与「宋」、与「士大夫」毫无关联的野性生气,他闭上眼,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中,似乎带上了海岛湿咸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生命气息。

放逐与分封,原来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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