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寒风中愈发紧了,如柳絮纷飞,一眼望不到头的白,给喧嚣热闹的虞都平添几分诗意。
街巷灯笼高挂,落得雪厚厚一层,不少屋檐下结有冰溜子,行人裹紧衣襟匆匆而过,留下浅浅脚印,旋即被新雪覆平,茶肆酒楼里笑语喧阗,热气腾腾的蒸笼掀开时,仿佛连寒意也退了三分。
“真香啊!”
一处角落蹲着几名书生,寒风中残留的香气,引得其中一人深深吸了口气,止不住感慨起来,这让搓手哈气的同伴纷纷抬眸,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街头那家老字号汤铺前排着长队,白雾袅袅升腾,铺前所挂灯笼在风中摇晃,这看的几人是喉结上下蠕动。
一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哆嗦着说道:“这般冷的天,能够喝上一碗热汤,也算是人生快事了。”
此言引得其他人点头称是,在最边上的焦骏宗感受到有目光投来,下意识扭头时,却见到几位同伴皆看向自己。
“子和,要不我等……”
骆广毅搓手笑了起来。
“不行!”
焦骏宗斩钉截铁地打断,皱眉说道:“想想在道城时我等经历的,眼下对于我等而言汇寄在焦某这里的,必须精打细算才行,不然在会试召开前,出现任何状况,我等都将没有任何退路!”
焦骏宗的话,让骆广毅几人露出遗憾之色,但却也没有人多说别的。
他们提前赶来虞都,不是为了享乐来的,是为了早些熟悉虞都环境,为明岁的会试做准备的。
作为农家子弟,他们身上背负着太多,除却自己渴望的功名,更有全家乃至全族的期许……当然这其中还有别的。
提前来虞都,是焦骏宗提出的。
在今岁京畿道试中,焦骏宗考的不错,排进了京畿道榜前十,关键是焦骏宗才二十出头,离而立还早呢,这也使焦骏宗在道城,在所属府,特别是本县名声大噪,连带着有数不清的人前去焦家村。
远离这些世俗纷扰,是焦骏宗提前来虞都的原因之一,他不想整日在应酬下空度,毕竟在京畿道试考了不错名次,不代表来年的会试同样能考上,毕竟在这一年,举行道试的还有十五道。
谁又能确保在这道试中,其他道就没有更亮眼的才俊?
关键是历届中道试,但却止步科贡,还有近几年才有的会试,殿试,这其中又有多少是埋头苦学的?
在京畿道试取得不错名次,这的确是值得振奋与高兴的,但这从张榜那刻起就已经成为过去了。
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如果不能金榜题名,那一切都是空谈。
这就需再等三年了。
“子和,这次你来虞都,按理说盘缠不该拿如此少啊?”在寒风呼啸下,一名同伴缩着脖子,似是想到了什么,探头对焦骏宗说道。
“是啊子和。”
另一人听后紧随其后,“凭你在这届道试所取名次,抛开那些想跟你定亲的不谈,还不说府里县里的赏赐了,想与你结份善缘的不少,就我知晓的,给焦家村修路架桥,甚至修水渠的都有十几号吧?”
“这些拿在手太烫手。”
焦骏宗听后,神情有些怅然,“所谓的善缘,这些难道是免费的?”
这话一出,叫骆广毅他们露出各异神色。
显然他们对这些是了解的。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啊。
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不然凭什么人家不找别人,偏偏就找上你了?
这不就是看上你身上的机会了?
几十到上百不等,这对人家来讲是九牛一毛,甚至连一次风花雪月都不够,可这对于他们来讲却是一笔巨财。
读书读的越多,特别是一路参加县,府,道诸试,这期间所经历的,所见识的,让他们无不清晰感受到差距。
甚至有些差距,在他们内心深处是绝望的。
你奋起一生追求的,可能就只是人的起点。
“是啊,拿起来太烫手了。”
骆广毅带有感触,似笑非笑起来,“我这次不过才考进前百,还是最靠后的,即便是这样,都有一些人来村上了。”
“甚至在道城,被稀里糊涂抢去定的婚,都因为几句话,就让人主动来退了,还赔上了厚礼,呵呵……”
见骆广毅如此,焦骏宗心中暗叹口气。
对这位好友的经历,他是清楚的。
而不为所知的,其之所以打算提前赶来虞都,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想带着这位好友一起。
跟先前的洒脱比起来,如今骆广毅要变得沉默不少。
“对于我等来讲,走到今日不容易。”
焦骏宗收敛心神,语气低沉道:“启蒙,进修,游学,这一晃就是十余载,其中的艰辛,苦楚,唯有我等自己最是清楚。”
“在道试中取得名次,对我等来讲,是拿到了前来虞都参加会试的机会,但对别人来讲,这同样也是他们的机会。”
“这其中的诱惑有多大,我就不提了,我想说的是我等别作践自己,如果真经受不住诱惑,今后的我等,势必会恨眼下的我等,为何没有把持住本心的。”
“子和说的是!!”
“不错!”
“是这个道理!!”
焦骏宗的话,引起同伴的附和。
他们是熟悉焦骏宗的,毕竟是一起相伴许久,焦骏宗没有选择接受,这就代表着其真没有这样。
这也使他们没有顾虑后悔了。
‘还好接受善缘的,只有那些为村中修路架桥,兴渠建学的,这些对的终究是整个焦家村,而非是自己。’
而在此等态势下,焦骏宗思绪有些驳杂,他可以拒绝那些来家里的人送上的善意,但他却无法代表整个焦家村,拒绝那些为村里做事的善缘。
毕竟家里或有矛盾,或有状况,但在对外上一个个还是念着他的,而村里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家里的人,特别是祖父祖母,还要在村里好好过活的。
一想到这些,焦骏宗心底燃起斗志,他这次一定不能辜负家里的期盼。
自己在道试上高中,名次靠前,已在无形中改变家中命运了,特别是他四叔的伤腿,也得到了名医诊治,虽说不能像当初那样,但也不至于今后会跛,他至今都难以忘记,一向寡言的四叔,性格泼辣的四婶,当着他的面痛哭的场景。
其实家中的那些长辈都不坏,他们只是有太多不能说的委屈了。
尤其是他的那些弟弟妹妹,一个个的日子比先前都好过了,这是最让焦骏宗感到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