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场用生命做赌注的戏,还必须继续演下去,直到…直到那复仇之日的来临。
千里之外的北京城,紫禁城建极殿偏殿。
太子裕王朱载垕坐在书案后,面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中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下方,陈以勤、殷士儋、范应期等东宫僚属垂手而立,皆是面色沉重。
“孤…孤实在是不知所措了…”裕王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
“张居正…张居正他怎敢…怎敢行那矫诏之事?他…他这分明是将孤置于炭火之上炙烤啊!父皇…父皇若是怪罪下来…孤…孤该如何是好?
父皇会不会…会不会以为这是孤的意思?会不会…废了孤?!”
他越说越怕,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
陈以勤心中叹息,上前一步,温声劝慰道。
“殿下稍安。张居正行事虽过于孟浪,然其初衷,确是为平息江南乱局,保全变法成果,维护朝廷体面。
陛下圣明烛照,必能体察其中苦心。殿下仍是监国,陛下并未有只言片语的斥责,可见圣心仍在殿下。”
话虽如此,陈以勤自己心中却也充满了自责和懊悔。
他原以为严嵩父子失势后,朝局能渐趋清明,却没料到他们的反扑如此酷烈狠毒,更没料到张居正会被逼到行此险招!
自己身为太子首席讲官,竟未能洞察先机,妥善应对,实是失职!
殷士儋见状,沉吟片刻,开口道。
“殿下,为今之计,非是惶恐之时,当有所作为,以安天下之心。臣以为,殿下当以监国之名,即刻下旨,命东南督抚严加海防,整军备,以防倭寇趁我内政纷扰之机,再度猖獗。
如此,既可彰显殿下心系国事,忧心社稷,亦可…亦可顺势将江南官军调动之事,归于防倭大略之下,消除外界对殿下掌兵之疑虑。”
裕王闻言,眼睛微微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
“殷先生此言甚善!甚善!就依先生!范先生,劳你即刻拟旨,以孤的名义下发!”
范应期连忙躬身领命。
“臣遵旨。”
待范应期和殷士儋领命而去,殿内只剩下裕王和陈以勤二人。
裕王脸上的些许缓解立刻又被巨大的忧虑取代,他抓住陈以勤的衣袖,如同一个受惊的孩子。
“陈师傅…孤…孤真的好怕…父皇的心思…孤从来都猜不透…这次…这次孤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以勤看着太子这般模样,心中酸楚更甚,充满了无力感。
他缓缓跪倒在地,沉痛道。
“殿下…老臣…老臣昏聩无能,未能及时洞察奸佞,辅佐殿下平息风波,致有今日之困局,令殿下忧心至此…老臣…有负圣恩,有负殿下信重!请殿下…治老臣之罪!”
裕王愣了一下,连忙起身搀扶。
“陈师傅!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孤…孤没有怪您的意思…孤只是…只是…”他说着,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裕王朱载垕瘫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脸色苍白,眼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圣人之制…教化之道…呵…呵呵…”裕王忽然发出一阵苦涩至极的轻笑,声音沙哑而充满自嘲。
“孤…孤以往总以为,读通了圣贤书,明晓了仁义礼智信,便能…便能治理天下,教化万民…如今看来,真是…真是天真得可笑!”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被现实狠狠挫败后的痛苦。
“孤以为严家失势,便可拨乱反正,还朝堂清明…却没想到,他们…他们竟能用出如此酷烈狠毒的手段!
他们…他们根本不是在与孤论道,他们是在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孤,告诉天下人!
他们的道理,才是这世道真正通行的‘硬道理’!孤…孤的那些仁义说教,在他們面前,不堪一击!”
陈以勤看着太子这般失魂落魄、信心崩溃的模样,心中痛如刀绞,连忙上前劝慰。
“殿下!万万不可作此想!严党倒行逆施,天人共愤,岂能长久?殿下乃国之储君,仁德布于四海,方是正道!
陛下…陛下让殿下监国,便是信重殿下!父子一体,陛下岂会因小人谗言而疑殿下?殿下切莫…切莫心生魔障啊!”
“父子一体?”
裕王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却闪过更深的不安和恐惧。
他猛地抓住陈以勤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
“陈师傅!你…你可知当年…当年孤因信任吴鹏举荐之人,惹得父皇震怒,险些…险些丢了这储位!父皇的心思…父皇的雷霆之怒…孤…孤是真的怕啊!”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江南,飘向那个搅动风云的身影。
“还有那杨帆!
他…他到底是谁?他行事那般果决狠辣,却又…却又隐隐护着变法,护着百姓…父皇对他…似乎也格外不同…他…他会不会也是…也是父皇流落在外的…”
他不敢再说下去,但这个可怕的猜测噬咬着他的内心,让他坐立难安。
若杨帆真是皇子,以他的能力和如今的声望,自己这优柔寡断的太子,地位岂非岌岌可危?
陈以勤被太子这突如其来的猜测吓了一跳,连忙打断。
“殿下!慎言!此等事绝不可妄加揣测!杨帆此人,来历虽有蹊跷,然其变法强国之心,与殿下并无二致!当下之急,乃稳定江南,推行新政,而非猜疑内斗!”
他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
“当务之急,是尽快向江南派出得力干员,协助赵贞吉稳住局面,将张雨、万采等人弄出的乱子平息下去,将新政重新推回正轨。
老臣以为,或可派殷士儋或范应期南下,他二人精明干练,且熟知政务,当可胜任。”
裕王努力收敛心神,迟疑道。
“那…那杨帆呢?他…他该如何安置?”
陈以勤沉吟片刻,道。
“杨帆…确有大才,于江南亦有根基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