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办!”
吕芳如蒙大赦,又心惊胆战,连忙叩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精舍,脚步踉跄地直奔西苑值房而去。
他深知,皇帝陛下这次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不知要有多少人头落地!
就在吕芳为景王旧案焦头烂额之际,北京城内,一处名为“诗书品高”的僻静宅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裕王朱载垕一身寻常富家公子打扮,仅带了两名便装护卫,悄然步入院中。早已在此等候的两人立刻迎上前来,恭敬行礼。
其中一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癯,气质儒雅,正是曾被罢黜的原裕王府詹事尹台。
另一人,则身材精干,目光锐利,虽作商人打扮,眉宇间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乃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实际上的锦衣卫二把手,张二。
“尹先生,张指挥,不必多礼。”
裕王的声音带着疲惫,示意二人起身。
“孤今日微服前来,是有要事相询。”
三人进入内室,屏退左右。裕王看向尹台,语气中带着歉意。
“尹先生,昔日因孤之故,累你罢官去职,远避乡野,孤…心中一直有愧。”
尹台连忙躬身。
“殿下言重了。老臣能与严嵩老贼割席,乃平生快事,何憾之有?如今蒙殿下不弃,再度召回,老臣必竭尽驽钝,以报殿下!”
裕王点点头,目光转向张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张指挥,孤让你暗中查探严家之事,尤其是…饶阳王暴毙一案,可有进展?”
张二眼中闪过厉色,沉声道。
“回殿下,确有重大发现!”
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饶阳王…并非暴病身亡,而是…被人毒杀!”
“什么?!”
裕王和尹台同时失声,脸色骤变。
张二继续道。
“下官暗中查访了当年伺候饶阳王的旧人,威逼利诱之下,有人终于吐露实情。
饶阳王当日饮下的那杯酒中,被下了极厉害的西域奇毒‘相思断’,入口封喉,顷刻毙命,症状与急症极为相似!”
“是何人所为?!”
裕王急问,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张二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愤怒,有屈辱,也有快意。
“下官多方查证,种种线索…皆指向…指向严世藩!”
他顿了顿,眼中恨意更浓。
“严世藩与饶阳王过往甚密,利用其宗室身份,在大同经营马市、私矿,牟取暴利。
然自杨帆整饬军务,组建屯垦义勇后,大同日渐稳固,严世藩觉饶阳王已无大用,且恐其知晓太多内情,反成祸患,便…便寻机将其毒杀,并嫁祸于其府中一名失宠的侍妾,杀人灭口!”
裕王听得浑身发冷,手指紧紧攥住椅背。
“歹毒!何其歹毒!”
尹台亦是面色沉痛,摇头叹息。
张二似乎想起了什么极为屈辱之事,脸色铁青,咬牙道。
“殿下!您可知严世藩为何能如此肆无忌惮?只因…只因他早已将朝廷法度、锦衣卫视为其私器!
当年…当年他甚至曾当面羞辱下官,骂下官是…是皇家豢养的恶犬!只因下官未能按其心意构陷一位清官…他竟…竟寻衅将下官独子的锦衣卫袭职之位革去!断我张家前程!”
他猛地跪倒在地,对裕王叩首道。
“殿下!严家父子,祸国殃民,罪恶滔天!下官愿效死力,助殿下铲除此獠!以雪昔日之耻!”
裕王连忙扶起他,心中亦是激荡难平。
他原本只是对严家权势过重感到不安,却万万没想到,其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多的黑暗与血腥!
“张指挥请起!孤…孤需要你们!需要你们助孤…廓清朝纲!”
裕王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也感到…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决绝。
他看着眼前的尹台和张二,一个是被严党迫害罢黜的清流,一个是被严家羞辱结仇的锦衣卫悍将…这或许,就是他如今所能依仗的力量了。
“诗书品高”宅院内,灯火摇曳,映照着裕王朱载垕那张因震惊、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他听着张二那字字泣血、句句惊心的禀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冷,几乎要坐不稳。
他原以为严家只是权势熏天,结党营私,却万万没想到,其手段竟能狠毒酷烈到如此地步!
构陷忠良,毒杀宗室,逼疯皇子…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还是朝堂争斗?分明是骇人听闻的魔行!
张二跪在地上,双目赤红,声音因激动和仇恨而嘶哑。
“殿下!那严世藩,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他所行之事,罄竹难书!宋银儿何其无辜?竟被其凌辱至死!
景王殿下…何等尊贵!竟被其设计陷害,囚禁高墙,生生逼疯!此等国贼,若不铲除,天理何在?!社稷何存?!”
裕王猛地喘了几口粗气,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和颤抖的双手。
他看向张二,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此人虽是锦衣卫的鹰犬,手上未必干净,但此刻,他那份对严家的刻骨仇恨和投靠自己时所展现的决绝,却成了裕王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张…张指挥…”裕王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
“你…你所言之事,实在…实在骇人听闻…孤…孤需要时间消化…但…但你今日能对孤坦言这一切,足见忠心…孤…孤信你!”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过属于储君的决断。
“然则…严家树大根深,党羽遍布朝野,更有父皇…父皇的宠信…此刻与之硬撼,无异以卵击石…为今之计,孤…孤不得不暂且虚与委蛇,隐忍待时…”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急促而凝重。
“但孤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早做准备!张指挥!”
“臣在!”
张二重重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