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拖到府中丫鬟小厮常走动的地方杖毙了,崔氏亦放松了下来。
靠在绣榻上只觉身子疲惫的很,眉宇间萦绕着倦。
她看向下头的妯娌,懒得与她再争辩:“母亲适才都说了,丫鬟疯言疯语,自是没一话可信的。”
“她身为院内三等丫鬟,私盗主子财物,还敢污蔑主子。防着下人有样学样,杖毙。”
轻飘飘两句话便掩下了今日发生的一切,南栖在衣袖下的手指捏起。强权要人命,她今日算是又体会到了。
思及前几日合依给她过目的礼单,说是衍哥哥要娶她备下的聘礼。那匣东珠便是其中之一,她不信,不信衍哥哥真的要娶旁人去了。
她也不要大夫人太夫人喜欢,人的偏见如山岳般难以撼动。若嫁了人,只需夫君与她通晓心意,懂她能替她撑腰便好。
她这头正想着,那边二老爷却是不好意思在崔氏的厢房里待着了。劝着柳氏同他一道回去。
知晓此事再也没有斡旋的余地了,柳氏也歇了气就要与萧二爷回去了。
看了眼南栖,萧二爷在不好同姨母一道走,南栖会意:“姨母和姨丈先行,南栖过会儿就来。”
看着柳氏二人出去了,南栖低垂下头去便朝着上首孤零零一人坐着的大夫人福礼告退。
却被她叫住了:“叶姑娘且慢。我有话要与你说。”
南栖不解,却是在一旁站定,停下了要出门的脚步,声音不辨喜怒问道:“夫人要说些什么,是要替崔小姐道歉吗?”
崔氏闻言笑了,眸中似是有疲惫又有欣赏一闪而过:“你倒是生了副七窍玲珑心,能进能退,能屈能伸,比你姨母还要更聪慧些。”
南栖低下头去并不接这话,只是说:“南栖不敢当,南栖倒是羡慕姨母这样的性情中人。”
听得这话是还怨着呢,崔氏又道:“涟漪那丫头生母早亡,其父在她四岁那年便病逝了。崔家老祖怜她,我大哥大嫂也万事由着她,将人宠坏了。”
区区宠坏二字,便能干出同要人性命一般可怖的事来,还想求得原谅。
要知道,本朝民风虽开放,不拘女子改嫁另嫁,但却从未放宽过对未婚姑娘清誉的偏见。
毁人清誉,便是要毁了她一辈子。
南栖不接此话,崔氏便看着她继续说道:“你是个懂事的,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萧氏联姻首选五姓七望的贵女,涟漪是我的养侄女儿,自小便是知根知底的,同衍儿亦是青梅竹马。”
“他离开临安前我便着手要替他相看贵女,正巧崔氏找上了门,亲上加亲。此事已经去信给萧老太爷了,就待衍儿回来,挑一个黄道吉日上门提亲,交换庚帖去。”
“衍儿与涟漪的庚帖我已拿到皇觉寺看过了,主持批语天作之合,良缘难再得。叶姑娘,你明白我说的是何意吗?”
崔氏不急不缓,慢刀子割肉,拿捏着南栖这颗陷入情爱的心。
心肠再硬之人,只要耽于情爱,心中装了一人,再硬的心肠也会变软。亦会不可控被旁人的言语所影响。
天作之合,良缘难再得,南栖无端得口中喃喃念着这句话,只觉舌尖泛着苦涩。
她不愿相信说要娶她的表哥会去娶旁人,这只是崔氏的一面之词。
绿墨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南栖,却不能插话,只无声地握住她的手。
掌心传来温热,南栖擡起头来,看向上首坐着的贵妇人:保养得宜的面庞上满是雍容华贵,极将他人命运掌握在手中的优容。
南栖毫不示弱道:“夫人知道二表哥的心意吗?二表哥会听从夫人要他娶谁便娶谁吗,若是如此,那便不是二表哥了。”
姑娘家纤弱单薄的脊背笔挺着,崔氏暗叹可惜,若是家世能再高些,也未必不能成一桩佳话。
她不能叫衍儿也同萧二爷一般。
当下沏了盏茶,浅酌了一口又道:“叶姑娘还是不明白本夫人的意思。如萧氏这般的世家,喜欢与否,真心与否,在权力和门户面前都不那么重要了。”
“你真以为衍儿会抛下崔氏这样的岳家不要,反倒与你叶家结亲。叶姑娘还是太过年轻气盛了些,我知女儿家不易,才特意私下同你说清,此事你还需好好考虑清楚才是。”
崔氏瞥了眼站于身旁的崔嬷嬷。
崔嬷嬷接了示意上前递与南栖一盏茶,指骨修长若青葱般的柔夷摊开,接住那茶盏一动不动,仿若愣住了般。
因人离得近,崔嬷嬷老迈发沉的声音恍若就在南栖耳畔:“叶姑娘有所不知。萧氏有规矩,娶妻三年无子方可纳妾。若萧二公子娶妻了,便是要纳了姑娘也得等到三年后,不然便得挨五十鞭。想来姑娘也不忍心公子受此皮肉之苦,若是做通房,想必姑娘也不愿...”
通房,没名没姓,顶天了能被擡做贱妾。绿墨听了慌神,又不能在大夫人跟前说些什么,只得心急如焚,暗自瞪了眼崔嬷嬷。
“叶姑娘可回去慢慢想,也不急在这一时...”看着大夫人的嘴一开一合,南栖却再也听不进去什么。
只觉浑身无力,双腿发软,失魂落魄地被绿墨扶着出来。
得见外头天光,惊觉此刻竟出了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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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的青台阁后头,巧儿拎了一小方盒的谷物绊就的吃食向一处院落走去。
接近院门前了隐约可见路上飘着些半根半根白白的翎羽。
有小丫鬟见了巧儿乖巧打着招呼道:“巧儿姐姐,你又去喂后边养着的那些鸽子啊。”
巧儿不曾停下步伐,只稍稍慢了些笑着同她道:“是啊,这可是三公子的宝贝。托着我和另外几个姐姐妹妹照看着呢。”
二人寒暄几句,巧儿拿开了那院子门扉上的门阀,小心推门进了去。
四下看了看无人才小心将手中提着的鸟食搁置于一旁的桌案上。去里头笼子里托了只毛发最亮,翎羽最长的几只鸽子出来。
抖落出袖中藏好的书信,穿好,系在鸽子的脚上。给这几只先喂了些吃食与水,便找地方放了。
看着洁白的鸽子振翅,暖阳落于白白的毛上,泛着细碎的光。
也是怪她消息不够灵通,崔家小姐在府上也住了这么些日子,半点风声也没有听见。可见大夫人和太夫人瞒得紧。
若非今日跟着去了,怕是还探不得萧氏有意同崔氏联姻的口风。
不论事情进行到哪一步,都先去信,希望二公子能快些赶回来。
她私下算算日子,二公子去江南运送赈灾银,顺道肃清当地的贪官蛀虫,再北上前往萧老太爷所在的太白山。
若是快,现下应该已经见得老太爷了,若是慢,也得要比崔氏派信去给老太爷的人快才是。
巧儿忧心忡忡,只盼着天意莫要弄人。
莫散好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