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梓雯的笔尖点上了一盏盏灯笼。
于是,偏殿里的烛火摇曳了一下,整个房间都被温暖的灯光笼罩。
姜原雅一阵恍惚。
再回过神时,耳边的喧闹声变得无比真切。
她和元梓雯正站在一条人潮涌动的长街上。
头顶是漫天璀璨的灯火,身边是摩肩接踵的游人。
她们真的……出来了。
“走…走吧。”元梓雯拉了拉她的袖子,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
姜原雅被她牵着,有些迟钝地迈开脚步。
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这么热闹的景象了。
街边的小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面人、风车、拨浪鼓。
元梓雯在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停下,买了一盏莲花灯递给她。
“送…送你的。”
姜原雅捧着那盏温热的灯,指尖都在发颤。
她们挤到河边,看人们将承载着心愿的河灯一盏盏放入水中。
河面上星河点点,与天上的银河遥相呼应。
元梓雯又拉着她去吃小吃。
“这个…这个是炸带鱼,很香的。”
“这…这个是涮羊肉,你尝尝。”
姜原雅看着递到嘴边的食物,没有拒绝。
她吃着热气腾腾的东西,感受着身边鲜活的人气,冰封许久的心,一点点地融化了。
她甚至笑了起来。
发自内心的,很久违的笑。
夜深了,游人渐稀。
元梓雯带着她走进一条无人的小巷。
“我们…该回去了。”
姜原雅点了点头,心里没有失落,反而很平静。
巷子的尽头是一片黑暗。
她们走进去,再出来时,又回到了那间清冷的偏殿。
桌上的兔子灯还亮着。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盛大而美好的梦。
姜原雅脱下那张平凡的皮,重新变回了自己。
她看着元梓雯,轻声问。
“明天…你还来吗?”
元梓雯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来!”
“带什么?”
“我…我给你做…红烧牛肉。”元梓雯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姜原雅笑了。
“我不吃牛肉。”
“啊?”
“换一个。”
“那…那东坡肉?”
“好。”
天光未亮,偏殿里就透着一股凉意。
姜原雅醒了。
她没动,只是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帐幔。
昨夜的喧嚣与温暖,像是隔了一辈子的事。
长安画卷,莲花灯,还有那一口热气腾腾的涮羊肉。
最后是元梓雯那句认真的回答。
“我…我给你做…红烧牛肉。”
“我不吃牛肉。”
“那…那东坡肉?”
“好。”
姜原雅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却没能形成一个笑。
她知道,她等不来那盘东坡肉了。
新皇的耐心,早已耗尽。
昨夜的放纵,不过是断头饭前的最后一点甜头。
殿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踩碎了清晨的寂静。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进来的不是捧着食盒的元梓雯,而是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身后跟着两名神情冷漠的侍卫。
老太监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白玉酒杯。
杯中液体澄澈,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长公主殿下。”老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不带任何情绪,“陛下赐酒,请殿下……上路吧。”
姜原雅慢慢坐起身,身上的薄毯滑落在地。
她看了一眼那杯酒,脸上平静无波。
“知道了。”
她伸出手。
侍卫上前一步,将酒杯递到她面前。
姜原雅接过来,指尖触到冰凉的玉壁。
她心如死灰。
就这样吧。
生于宫廷,死于宫廷,也算是有始有终。
她举起酒杯,凑到唇边。
“不要!”
一个身影猛地从殿外冲了进来,撞开一名侍卫。
是元梓雯。
她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食盒摔在地上,里面的碗碟碎了一地,汤汁洒得到处都是。
“姜…姜姐姐!”元梓雯的脸煞白,嘴唇都在抖。
老太监脸色一沉。“哪里来的野丫头!来人,给我拿下!”
一名侍卫立刻伸手去抓元梓雯。
姜原雅的心猛地一揪,手里的酒杯晃了一下。
就在侍卫的手即将碰到元梓雯的肩膀时,女孩忽然动了。
她身形一矮,躲开侍卫的手,手肘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狠狠撞在侍卫的肋下。
侍卫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元梓雯没有停顿,从怀里抽出一根极细的银针,闪电般刺入另一名侍卫的后颈。
那名侍卫连声音都没发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老太监惊得后退两步,指着元梓雯,声音都变了调。“你…你……”
元梓雯没理他,几步冲到姜原雅面前,一把夺下她手里的酒杯。
“姜姐姐,你…他们要杀你?”她的声音颤抖,眼睛里全是惊恐和愤怒。
姜原雅看着她,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侍卫,整个人都愣住了。
“梓雯……”
“我们走!”元梓雯拉住她的手,“我带你走!”
“走?”姜原雅自嘲地笑了,“能走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她的生机,在昨夜已经燃尽了。
“我有办法!相信我!”
她不由分说,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拿出一卷东西。
是那张画着姜原雅容貌的,薄如蝉翼的皮。
元梓雯看了一眼那个被她用银针放倒、只是暂时昏迷的侍卫。
她拖着那个侍卫,将他藏到屏风后面。
“殿下,得罪了。”
她动作飞快地剥下侍卫的外衣,然后将那张人皮展开。
人皮的背后有一道细长的裂缝。
元梓雯毫不犹豫地将那名高大的侍卫往人皮里塞。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人皮像是活物,主动包裹住侍卫的身体,无论侍卫的体型多大,都没有被撑破。
骨骼肌肉被压缩的声音细微地响起。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个侍卫就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躺在地上的“姜原雅”。
容貌、身形,甚至连发丝都一模一样。
姜原雅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元梓雯没时间解释,她捡起地上的白玉酒杯,走到那个“姜原雅”身边,捏开“她”的嘴,将整杯毒酒都灌了进去。
然后,她将“尸体”拖到床边,摆成一个饮毒自尽的姿势。
做完这一切,她拉起还处在震惊中的姜原雅。
“走!”
她从布包里拿出那卷空白的画轴,在地上迅速铺开。
毛笔蘸墨,落在纸上。
这次她画的不是繁华的长安街,而是一片荒芜的山野。
枯藤,老树,昏鸦。
随着笔尖的移动,殿内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
那个老太监惊恐地看着四周,仿佛见了鬼。
画卷上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小路。
元梓雯拉着姜原雅,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条墨色的小路。
一步踏出,天旋地转。
永安宫的偏殿,连同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和吓昏了的太监,都消失在了身后。
风吹过,带着野草和泥土的气息。
姜原雅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真正的荒野里,脚下是真实不虚的土地。
天边,一轮残月高悬。
“我们…出来了?”姜原雅的声音有些发飘。
“嗯。”元梓雯点了点头,她的脸颊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很亮。
她紧紧抓着姜原雅的手,仿佛一松开,对方就会消失。
姜原雅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身边这个为她不顾一切的画皮小妖。
她忽然笑了。
劫后余生的,带着泪意的笑。
“梓雯。”
“嗯?”
“我饿了。”
元梓雯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我…我没带东坡肉。”她有些懊恼地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食盒。
“没关系。”姜原雅反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朝着未知的远方走去。
“以后,你做给我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