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兆池好像没注意到,他像剖尸的刽子手,像血溅朝堂的死脑筋御史。一刀一刀,直向玄司尘溃烂的伤口划。
“玄光潋,你没有信仰,没有理想,你选择虚无缥缈的经邦济世,只是因为你对你所知的真实的人失望透顶。你做殉道者,为十三域呕心沥血,只是因为没有这个支柱,你活不下去。”
“放肆!”玄司尘忍无可忍,“辛随!给朕闭嘴!”
他欲抽回自己的胳膊,却被死死制住。
像被血腥味刺激,他已经难以辨别辛兆池的言外之意,真相是他漂洋过海的一叶孤舟,信念倾覆的恐惧,让他无法做更多的思考。
辛兆池将一切都收入眼底,浓眉控制不住流出一丝不忍,他轻易压制下玄司尘的所有挣扎:“让我闭嘴,你先来好好看看我!”
玄司尘动作一顿。
辛兆池扶住玄司尘的肩,控制不住喝道:“你有没有问过我,我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你一句水火不容就想打发我?玄司尘,你看不起谁?若你是水,我甘愿被扑灭;你是火,我甘愿被蒸发,我非要搅在一起,我不信不相容!”
“……”玄司尘失神退了一步。
辛兆池紧紧箍着她,不会让他和自己隔开更远的距离。
可玄司尘被逼到这般地步,震荡不安深深埋在了眉间,辛兆池无论如何,也没法继续硬下语气和他说话。
“陛下,你可以有你无数个考量的决定,你可以相信我不会阻止你。”他轻轻错颈靠在玄司尘身上,像是乞求,又很快分开。
“但行动前请知会一声,我好做准备。”
玄司尘看着他勃发滚烫的黑瞳,蓄势待发的怒火,忽然被软绵绵地揉拨开,他已难以区分情绪的意义。
他喃喃道:“准备什么?”
辛兆池深吸了一口气。
“准备一起做殉道者。”
好像一瞬间按下了暂停键,听不见呼吸,也听不见心跳。铅沉的血液不停地下坠。
“在那!时空所代理小组001号,发现逃逸非法移民,请求缉捕!”一声打破,世界又开始流动,以更快的速度。
“走!”辛兆池先一步反应。
玄司尘被他拽一趔趄,忍不住骂道:“混账!走哪去?真以为朕和你是什么铁人?”
又是这样!被他带着跑来跑去!好像生息律动日月晦朔,就像这样,永远澎湃热烈。
人如死灰,哪有那么多精力?
“范长安会有办法的!”他一点也不担心。
只要火焰不熄灭,人就不会冻毙于风雪。
玄司尘忽然有些伤感:“朕对不起老范,走之前,咱们好好和他道个别?”
他好像不能履行那句不会离开的承诺。
辛兆池却惊讶:“你肯带着我了?”
两人先一步钻入一个老旧居民区,弯弯绕绕上上下下,身后的时空所小组穷追不舍,知道他们插翅难飞,像是在增派队员。
玄司尘听出对方语气中的得意。嗤道:“哼,朕只是审时度势,你小子拘捕逃逸,罪加一等,时空所必然第一个将你这刺头就地正法。”
辛兆池满不在意,他问:“玄司尘,你说话算话吗?回去后找我做大将军。”
玄司尘嗔乜一眼:“你官瘾犯了?不给你将军,你是不是还要造反?”
他怕玄司尘勉强,退了一步:“你麾下人太多,给我个禁卫军小兵也行,不要军饷,管饭就行,但我有要求,让我近身当值。”
好像是不错的买卖,就是死了心要赖在他这点,有点难办。
玄司尘佯作纠结,装模作样考量了一会。
痛心疾首答应:“行,不准乱咬人。”
对方大失所望:“不能咬吗?”
“啧。”你还真有这打算?
对方识时务,立刻改口,雄赳赳道:“当然不咬,我是人又不是狗。”
“呵。”
忽然两人一转,到了死路。
时空所的人果然追了上来。
“368,369号移民,你们已走投无路,请随我们去一趟时空移民受理所。”他们向二人逼进。
一切都要在这里结束。
辛兆池紧紧握着他的手,他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单独给玄司尘说。
“玄光潋,你不会失去我的,现在,以后都不会。”
玄司尘一愣。他没有去想,和这个在玄府外徘徊的奇怪小孩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错过和再相逢。
他也没有去想,他们记了彼此十五年,见了面还是会说彼此不重要。
唯一出现在脑海里的只有,这个人牵了自己很多次,而他好像没有回握过。
他指尖收了收,摩挲过对方指腹的手茧,干燥又粗糙的触感,很快,得到对方更紧的回握。
这力量像电流,冲击心脉,最后在心房炸开,玄司尘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一个裂口忽然被塞得满满,再也没有什么遗憾。
*
时空所的缉查小组没有一上来就抓捕,他们交换意见后,人群中,弹出一个全息投影。
贡级云虽不出现场,但一直心系任务结果。
他隔着影像,凝视着两人,面色很差,结合上一次的不欢而散,这次一定是扳回一局的好时机。
没想到开口却不是占得上风的得意。
而是疲惫的一句:“玄司尘,范长安在哪?”
玄司尘无以作答:“我不知道。”
贡级云破天荒没有为难两人,他沉思须臾,前所未有地诚恳:“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玄司尘了然:“把一切都揽到我们身上,作证范长安没有参与任何一环。”
“……”
玄司尘:“我们会的。”
贡级云复杂地看了他两眼,挤出一声:“多谢……”
末了,他才下令:“带走。”
时空所拥有执法权,他们拿出电子手环,准备套在二人腕上,屏蔽两人的一切电子设备,并限制公共场所进入,附带精确定位功能,违抗就是自找升级“关照”。
而这种东西,一旦套上也是极难脱下。
遣返已成定局。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一个不知好歹的声音打断。
“老贡,老贡!”
“我找到方法了!”范长安神色焕然一新,突然出现在巷口。
他举着一个小小终端,晃了晃,得意洋洋,将每个人惊讶的神色收入眼底。
最终对玄辛咧嘴笑:“嘿,你猜怎么着?您二位走不了了。”
“收拾收拾,继续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