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
樊也南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嘴里叼着根烟,眉眼染着淡淡的疲态,不明显,但很明显的是——他心情不大好。
天昏暗,路灯亮。
樊也南沿着路慢慢走,朝着江百黎家的方向,他的动作很缓,人瞧着像是有些失神,不知晓他在夜风吹过、烟雾迷眼的一刻究竟在眯着眼想些什么。
路很长,就仿佛,他的一辈子都花费在这条路上了。
樊也南这根烟没抽完,抽了两口,就掐了随手扔到路旁的垃圾桶去,他摸了下口袋,把侧兜里已经没有存货了的烟盒也一同扔进去。
他站在垃圾桶旁,一对情侣走过。
或许是正在热恋期,两人手牵着手,十指相扣,肩靠着肩,温度交织,他们说话时眼神间都含着难以言喻的情。
或许在他们细语交谈时,他们不觉得这晚风有几分冷,但那男生伸手揽着女生的肩膀,轻轻地替她挡去些许风霜。
樊也南看着,落在他身上的风刺骨。
樊也南走到楼道里的时候,脑袋里就像浆糊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思绪究竟在低沉些什么,但他又知道他为何而烟瘾又重了几分,几乎是把烟当成了救命药一样,像是产生了依赖性的病人,难以脱离治疗。
但当他一擡眼时,世界一瞬静谧。
江百黎靠在楼梯的转角处,头稍微侧着靠在冰冷的栏杆上,整个人圈缩成一团,像是无依无靠的流浪者,他在孤独的尽头等待着一个人来发现自己。
樊也南条件反射般地想要走到江百黎身边,但他弯着腰,手堪堪碰到江百黎的肩膀时,他又顿住,慢慢地直起腰,垂着眼看江百黎,眸底闪过一丝复杂与无措。
樊也南的手没有收回来,就那样停顿着保持原来的动作,但与江百黎的肩膀拉开些距离,毫厘之距,却又像天地之遥。
江百黎是才回来吗。
樊也南缓缓蹲下身,他的脸渐渐凑近,最后堪堪停在江百黎的脸旁,他的呼吸能够轻便地拂过江百黎的脸。
他垂着眼,视线落到江百黎干裂的嘴唇上。
江百黎最近在忙,他看得出来。
但他看不出来江百黎究竟在忙些什么。
他甚至不敢去猜江百黎究竟在为了什么而忙碌。
那些莫名的来电,以及江百黎明显的躲避藏匿,这都让樊也南产生莫名的心慌。
他就像是缩在壳里的乌龟一般,不敢轻易去试探,他不知道他试探到的结果究竟是什么,他害怕听到什么让他难以接受的字眼,所以,他干脆一只龟缩着,仿佛自欺欺人一般。
良久,楼道里传来一楼的开门声。
樊也南才像惊醒一般,擡起手摸了下江百黎的脸。
江百黎就在这一瞬皱着眉头苏醒过来。
他眼底的迷茫退散,待看清樊也南脸的那一刻,江百黎的鼻子有些酸,意识到这酸涩的袭来,他立马别开眼,伸出手将樊也南推得远一些,但他才刚刚醒,手也用不上力,软绵绵地,没推开。
江百黎只能沉默两秒,视线落在一旁有些脏的楼梯台阶上,把喉咙深处的涩味颤抖憋回去,才刻意放缓速度开口说道:“你离我远一点,樊也南。”
他不想让樊也南看见他红了的眼眶,不想让樊也南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他已经露出很多破绽了,他不想要再继续暴露下去了。
他那话里面的情绪很淡,是他刻意压制的结果,但那话落在樊也南耳朵里,却显得格外的无情冷漠。
江百黎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不近人情的艺术家。他接触世俗,却不入世俗,他有欲望,但他只会为了艺术袒露欲望,却不会因为樊也南的欲望而展现真正舍身入世俗。
樊也南怔怔地看着江百黎两秒,才站起身,后退两步。
这个距离,克制,又显得陌生。
“……..知道了。”樊也南说。
江百黎没吭声,他就那样任由视线下垂,遮挡住他眼底那莫名其妙的委屈。
良久,江百黎才费力地站起身,他踉跄了下,险些跌下楼梯,樊也南眼疾手快地去扶他,但动作僵硬。
待江百黎站稳后,樊也南便收回手,如同原路返回却溃不成军的败将般后退两步。
“没事,我离你远点。”樊也南说道。
江百黎“嗯”了一声,他的脚踝处隐隐作痛,那疼痛感让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耳边甚至隐隐开始耳鸣,江百黎梗着脖子,努力上面上变得毫无波澜,看起来平静又冷淡,心中没有半分思绪。
江百黎费力又极其缓慢地转身,他想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却再次踉跄了下。
樊也南深吸口气,走过去扶他,但却保持着距离,让自己的肩膀距离江百黎尽量的远,却又保证自己能够扶稳江百黎。
他的视线下滑,落到江百黎的脚踝处。
脚踝处被裤脚布料遮挡着,但樊也南知晓,那里肯定有一处极其严重的扭伤。
“江百黎,你的脚踝……..”樊也南嚅嗫了下嘴唇,下意识地想要关心,但又堪堪停住。
江百黎听清前半句话,他条件反射般回答道:“没什么事,我伤得不重,樊也南。”
他想报平安,但他此刻的蹒跚让他的话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像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戳穿的拙劣谎言。
可他那样说了,樊也南便佯装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