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远心里慌乱,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来挽留她:“那林穆言呢?他折磨苏泠烟,比我更没有道德吧?你以后还要巴巴的唤他表哥?还要眉眼带笑地看他?还要一口一个夸他是君子?你怎么不和他划清界限?怎么不离他离得远远的?”
薛竹隐答得严谨:“太子行事不端,确实有过错,我作为臣下,已经托同僚写了一封劄子弹劾他的过错。至于界限,自然是要划清的,他虐待恩师之女,已不配在苏先生陈先生门下,不再是我的朋友。”
她顿了顿,拱手说道:“竹隐还有客人在座,先行告退。”
顾修远冷冷抱臂:“随你的便!你爱和谁吃饭就和谁吃饭,你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反正我们各不相干!”
他没想到,薛竹隐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小碎步进了大厅,衣角随她的脚步被风带起,又落在她的脚背上。
她竟走得那样迫不及待。
顾修远一拳打在樟树上,樟树沙沙晃动,碧绿的樟树叶飘落,惊退一树在树上休憩的鸟儿。
大厅内,梁楚时不时张望西门花园的方向,桌上的菜已经凉了,梁楚看着,有些心疼银子,但还是一口未动。
见薛竹隐走过来,他笑问道:“可把事情都说明白了?”
薛竹隐点点头:“都说明白了。”
她勉强笑笑,没有落座之意,站定说道:“今日实在对不住,刚刚顾修远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浑话,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薛某心绪不佳,暂且失陪,这桌酒菜记在我头上,下次再聚。”
她现在就只想回万筠堂待着,看书练字,听竹风鸟鸣,什么也不去想,暂时地放空自己。
梁楚看着她的背影,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果她有什么想说的,他愿意当她的树洞。
或许对她来说,自己不过是个短暂相处过的同僚,不值得交付心事。
回到万筠堂,她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开始看起来。她这段时间心力交瘁,难得有时间坐下来读书。
自来这里后,她令人陆陆续续地把她的藏书从薛府搬来顾府,顾修远那两架空荡荡的书架一点一点地被她的书填满。
真是奇怪,顾修远既然也不怎么看书,当初修建万筠堂的时候何以造了两架这样高这样宽的书架呢?
她看手上这本《吴郡见闻录》看的入迷,一口气看了一个时辰,等到反应过来,最后一丝日光也从窗前溜走,字迹都要模糊得看不清楚。
薛竹隐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本,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天色。书翻完了,天色也黑下来,仿佛这一日随着这本书过完了似的。
她原本烦乱的心情缓解许多,起身点燃屋内各处的灯烛。
万筠堂的窗下,顾修远抱膝而坐,擡头看二楼点起灯烛,窗格上隐隐映出一个走动的人影。
月亮也升上来了,弯弯地挂在竹梢上。
他原在那棵樟树下待了许久,等到蝉声都停了,等到鸟儿都归巢了,等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等到他因为捶树手掌上渗出的血都凝固了。
也没有等到薛竹隐回来对他说只言片语。
他一直等在原地,她却一意孤决,绝不回头。
偏他又不争气,落落寡合地回了府,不知道哪里还可以待,转来转去,还是转到这片竹林里来了。
种下这片竹子的时候,他曾祈愿希望竹隐会是这里的主人,如今这片竹子郁郁成林,他的愿望好像实现了,又好像快落空了。
他叹口气。
林间风起,一张着墨的素白宣纸从微阖的窗子里悠悠飘落,顾修远本能地伸手去接。
还未看清那纸上的字,窗格被向上推到更大的幅度,纤白手腕举着灯盏从窗子里伸出,薛竹隐费劲地往下看宣纸的去处。
四目相对,顾修远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