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说一句:“我既然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天理昭昭,你凶残暴戾,必不会有好下场!”
何必慢悠悠地说:“她说留你一命,那我就让你活着,但我要你这张脸,这副筋骨,不再像她。先把你的脸毁了,再把你做成人彘,薛大人以为如何?”
他扬起拳头,一阵细风扬起薛竹隐的碎发,薛竹隐紧靠着冰冷的墙壁,攥紧拳头,闭上眼睛。
新法施行得如火如荼,大齐几十年的病瘴沉疴被她一点一点治好,如今海清河晏;
林穆言已经为苏先生翻案,苏泠烟从林穆言手上脱身,现在过得也很好,陈先生在岭南一家团聚,安享晚年;
薛家这辈只她一个,但她若是死了,她爹大约会从旁支里挑选一个孩子精心培养,延续薛家的荣耀,所以不必担心。
她这一生做得很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顾修远的身影跳入脑海,他坐在河边,身上负着伤,脸色苍白,可是他眼底比星辰还璀璨,拉着她的手,认真地问她:“那竹隐会喜欢我吗?”
她眼睫颤了颤。
她已经有答案了,可是好像只能到这里了。
一阵凌厉的风刮过,想象中的拳头并没落下,连锢住她双手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她睁开眼睛,何必捂着自己的手腕,上头一支羽箭贯穿而过,鲜血如潺潺流水从他的指缝间滴下。
薛竹隐的心口狂跳,因为恐惧不住地颤抖,她手疾眼快地捡起地上不知是谁脱手的剑,趁何必面露痛色,咬了咬牙,一剑捅入他的心口。
若此时不杀了他,他就会杀了自己。
剑锋刺入胸膛比她想象的难得多,肋骨护住心口,薛竹隐感觉自己刺到了一块铁板上,要再进一寸艰难万分。
何必颤抖着,面色狰狞,完好的那只手握住胸前的剑锋,想要把剑抢过来。
他手腕受伤,之前又与周铭缠打多时,手上的那点力气不过是强弩之末。
薛竹隐定了定心神,双手用力握住剑柄,果断地抽出来,对准他的腹部,一剑刺了进去。
何必已再无招架之力,他缓缓倒地,像一只被抹了脖子血被放干的鸡,只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死不瞑目。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薛竹隐的手腕和衣袖上还有何必带血的手印,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盛夏的汗味,熏得她几乎要窒息。
她出了一身冷汗,浑身脱力,紧紧地抱着剑,不敢撒手,提防士兵的侵袭。
好在两方打得正酣,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薛竹隐目光落到何必手腕上的那支羽箭。
箭尾的羽毛是上好的鹞子毛,价值不菲,宁州城中的普通士兵皆身着纸甲,这城中除了堂上这几位还有谁用得起这种羽箭?
又有谁敢射伤何必?
达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薛竹隐朝堂外看去,午后的阳光炙热刺眼,一个玄色的身影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疾驰而来,身后跟着一小股人马。
随着那身影渐渐拉近,薛竹隐慢慢看清他利落飘扬的高马尾,看清他坚毅锋利的眉眼,看清他手上握着的弓箭。
薛竹隐心头涌上惊喜之感,原本绷紧的脊背松弛下来,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身影。
顾修远!
她猜得果然不错,顾修远就是趁午间发起进攻,他能进来,城门应当被攻破了。
顾修远来了,她安全了,这一切要结束了,薛竹隐不由自主地想。
顾修远飞身下马,周身散发着凛冽肃杀的气息,挥剑便斩,剑气凌厉,招招直逼要害,大有一打十的气势。
守在堂外的士兵被他打得七零八落,身后跟着的人马闯入堂中,加入两方的打斗。
他快步走入堂内,身上的腾腾杀气变得柔和,薛竹隐瞳仁黑亮,发丝有些凌乱,呆呆地看着他,怀中还抱着刚刚那把剑,嘴角微微撅起,挂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委屈。
顾修远内疚地看向薛竹隐,揽过她的肩,把她轻轻地拉进自己怀里,低声道:“我来晚了。”
他刚刚遥遥目睹何必把竹隐按在墙上,朝她扬起拳头,一瞬间怒火上升,不假思索便挽弓一箭射了过去。
她在宁州城的处境如此凶险,若他没来,还不知是怎么样一番景象。
许是劫后余生让人变得脆弱,抱着的剑“咣当”一声摔在地上,薛竹隐颤抖地伸开自己的双臂,将顾修远抱了个满怀。
顾修远身体一僵,安抚似的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竹隐的头埋在他胸膛上,腰被她环抱着,他能闻到她身上的冷香和淡淡的血腥味。
她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候,她刚刚一定很怕很怕,顾修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