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们成婚几个月那会,只要顾修远稍稍把话头引到男女之情上去,或者是靠近她,就连眼神直白炙热一些,她都会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继而想要逃避。
现在想来,或许是她已经对顾修远心生好感,却又不知如何接纳和表达,在文思堂也并没学过这些。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语气更加轻松,含笑看着顾修远:“说出来之后感觉好多了,原来往前走并不是悬崖。”
顾修远并不会像薛南萧和长公主那样无情地拒绝她啊!
他不会说,你拥有的已经很多了,别再要求别的,仿佛她想要长公主多关心她一些是什么贪得无厌大逆不道的请求。
现在想到长公主当初说的这句话,薛竹隐还是闷闷的,仿佛有人拿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往她心上割。
她叹一口气,倚在顾修远的肩膀上,拨弄他袖子上的刺绣,开始胡言乱语:“我不想要我娘,你来当我娘吧。”
顾修远没觉得她的话荒谬可笑,察觉她流露出来的低沉和脆弱,自然地把她揽过去,温声问道:“怎么突然提起长公主?”
薛竹隐的心像是被雷击中,手足俱颤,她依偎着顾修远,张了张嘴,有些难以启齿,又不知从何讲起。
她心里涌起委屈,但她也不能确定,这到底是她的错还是长公主的错。
薛竹隐忍着身上的轻颤,断断续续地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她从小便能察觉到长公主不喜欢她,每当她想找娘亲的时候,长公主总是命身边的女使把她抱开;她也不关心薛竹隐在文思堂的感受,只略问一问是不是第一。
就如长公主说的那样,她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她在生产的时候因为胎位不正,差点要了长公主的命,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怪长公主呢?
话终于说完,薛竹隐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何时鼻头一酸,流了两行眼泪。
她把头埋到顾修远的胸前,眼泪沁入他的衣裳。
顾修远听完默了默,他和长公主没什么交集,只林泉宫那一次,竹隐遭受危险,他看长公主在的宫池好像没什么反应。
后来回门,长公主不在,薛南萧访友去了,回来后对着竹隐也是一顿训斥。看起来出身尊贵,风光无限的薛竹隐,在薛府似乎并不受重视。
他不大理解,都说爹娘若是感情好,家中的孩子也能感受到温情,竹隐的爹娘感情是出了名的好,却养出竹隐这样一个羞于表达心意的孩子。
顾修远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裳湿了,他轻拍竹隐的脊背,温声说道:“爹娘哪有不疼孩子的,可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当爹娘。原是长公主对你不够好,并不是你的错。”
薛竹隐猛地擡起头来,脸上泪痕宛然,一脸的委屈不甘:“为何她就是不能像别人的娘亲一样关心我?”
顾修远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她不关心便不关心你,你有我,还有你自己。竹隐不再是那个需要爹娘哄着抱着的五六岁的孩童了,是个能纠时弊治沉疴的朝廷重臣,你禁得住朝堂上的腥风血雨,难道禁不住长公主的冷漠吗?”
薛竹隐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她呆呆地望着美人靠的阑干,同平时沉静的目光迥异。
顾修远把她抱紧了些,一面感动于她竟把藏在心底的陈年旧伤同自己诉说,一面感到无奈,这件事情到底需要薛竹隐自己想通。
良久,她擦了擦眼泪,抱歉地笑道:“刚刚让你看笑话了,不过一件小事,我竟如此挂怀,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呢。”
顾修远叹一声,她到底没想通,只是把这件事又压回心底。
半个月后,京顾修远和薛竹隐一行人回到京都。
京都已经是初秋,周云意初来京都没地方住,薛竹隐便邀她在顾府住下来。
送周云意到顾府,薛竹隐原想回自己的宅子收拾收拾,顾修远拉住她,面色不虞:“是你把周姑娘请来住的,况且老周和秋云也在这里,你要去哪?”
顾叔在一旁附和道:“大人留下来吧,老奴也不想让老周走。”
老周说道:“是啊是啊,我住在这儿,成天和顾叔说话,快活得很呢!那边的宅子屋子也小,住起来不舒服。”
当初她来岭南,顾叔从老周那知道她要出远门的消息,乐颠颠跑来和她要人,薛竹隐想着左右自己不在,不如成人之美,让秋云和老周暂住到顾府。
薛竹隐并不担心他和周姑娘有什么,她点了点不远处热络地给周云意介绍的高积云,说道:“积云不是在呢。”
高积云力邀周云意去自己府上住,被她婉拒后又缠着顾修远要住到顾府来,顾修远巴不得他这样,一口应下来。
薛竹隐思忖着,两人的婚书还没签,虽然当初因为觉得难堪,她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但若是就这样住到顾府去,那也太不像话了。
顾修远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灵光一现:“当初我写的那封和离书文字简陋,想是不合规矩,是不是不起效力?”
薛竹隐无语凝噎,没想到她三年来兢兢业业推行大齐新律,心上人的律法意识竟如此淡薄,顾修远不会只读过军法吧!
她提醒他道:“你去翻翻大齐律法,在那张和离书上签字画押,那便是有效的,不然我再向你求亲干嘛?”
薛竹隐的心颤了颤,防患于未然:“万筠堂书架上第二层还有一套《大齐刑统》,我当时没带走。你回去读一遍,我怕你以后太过任性罔顾律法,要是入狱了我可不会捞你。”
顾修远拉着她的手撒娇:“我找不到,你帮我找。”
说罢,他朝老周递了个眼神,老周麻利地扛起薛竹隐的细软先她一步进府去了,那脚步快得生风,生怕薛竹隐追上他。
薛竹隐没有甩开顾修远的手,已是松口之意,顾修远高兴地拉着她的手,兴冲冲地进了顾府。
看着仍是三年前的样子,他感慨道:“真是奇怪,这次是和竹隐一起回来的,竟然就没有回家的感觉了。”
薛竹隐面上神色仍是淡淡的,她不擅长回应顾修远的热情,可是她读懂了这句话。
他是在说,有她的地方才是家。
薛竹隐颠了颠顾修远的手,回握住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这也是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