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纪延却愈发黑了脸:“咱?谁和你是‘咱’?”
初南:“?”
“屏南所小初?地方所的新成员?”他点点头,“行,把证件亮出来。”
就见纪延冷冷一嗤,那张永远冷静的脸此时添入了薄薄的讽意。
初南一怔。
“怎么,或者你现在还想再说一次‘证件放在包里没带下楼’?屏南所今年没招新,去年就纳了两名新文职进来,所以你现在是该在所里给人办身份证,还是准备和户籍科联手负责今年的人口普查?”
初南:“……”
纪延:“说啊,‘屏南所小初’!”
那夜绑架案初发,居民警方一派混乱,于混乱中这女人从老人活动中心的二楼款款而下,说:“屏南派出所初南,向各位领导问好。证件在楼上,需要我上去拿吗?”
那时他一心扑在案件上没多想,可这两天来,她不上班、不请假、包里随时一堆乱七八糟的玩艺儿,浑身上下没一点和派出所新人沾边的气质。
初南,娱乐大亨吴绮萍与前夫的独女,闽城某小众范围里大名鼎鼎的“三十六号”主理人,主业查案——查一切不愿被人送到警局的私人案件。收费高,破案率高,满意度更高,如此人儿,基本与正统的警务工作绝缘。
可如今她却站在这,企图以并不存在的身份说服他妥协,让他眼睁睁看着她投身到危境与囹囵中?
不可能。
空气中安静了好一会。好一会儿后,初南才轻轻笑了下,颇不以为然地:“纪队这就发现了?速度够快啊。”
纪延不语,黑而深的眼睛冷冷盯着她。
“既然如此,”这女人连他究竟什么时候发现的都懒得问,眼角的笑意须臾也不曾消失,“那纪队应该知道身为非警务人员的我,现在就更没必要再听从领导的指挥了吧?作为李秀玉的外孙女,我按着绑匪的要求去换出我外婆,天经地义的不是?小毅——”
郭志毅正一脸懵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冷不妨地被叫到自己的名字:“啊?”
“现在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跟不跟我……”
少年眼底蹿过短暂的犹豫,可很快他又咬咬牙:“跟!”
“行,那我们走。”初南转身离开。
可走不了两步,纤臂又被身后的男人握住:“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擅自行动!”
“这就是纪队的行事规则?”初南被迫停下来,可态度还像刚才那样,巧笑嫣然地,“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也谈一谈我的‘规则’吧。”
她眉间腾起抹逐渐严肃的神色,就这么印入纪延的双瞳中:“小南姐的‘规则’就是:之前陪着纪队玩的‘游戏’已经结束了,你我既然打成了‘平手’,那么接下来的‘游戏’想怎么玩、‘规则’又是什么,就全凭‘我的心情’了,听明白了吗纪队?”
她微微一笑,特意加重了某些字眼:“‘我’接下去可能会有‘非常恐惧’的时候,所以……”
所以,她往前走了一步。
纪延下意识地蹙眉。
女人说完那段莫名其妙的话后,又就恢复回了调笑的神色,整个人粘到纪延身前:“所以纪队,要不,先给我来一个爱的鼓励?”
全然没预兆,全然不全情理——
一旁的小毅瞠大眼,就见这刚刚还对纪队嫌弃得要命的女人一转态度,纤手暧昧地勾上了纪队的后颈。
然后,她踮起脚,红唇轻轻点上了那双坚毅的薄唇。
小毅:“!!!”
“卧槽!”
藏在四面八方的警员都疯了:这他妈,生离死别也不是这么搞的吧!
纪延僵在了那里。
姑娘的红唇贴上了他的,舌尖在男人唇上轻轻绕了一圈。
微凉的舌尖贴着男人刚毅的下唇,是无限婉约无限缠绵的质感。
一吻结束,初南松开手,得逞地朝着男人笑了起来:“等我回来啊,队长。”
她笑起来甜蜜得像一颗糖,是垂髻小孩儿得到水果糖时那种极开怀的笑,歪了下脑袋,姑娘弯着眼:“下一个吻,不见不散。”
靠!纪延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这疯批!
他还要说什么,可后颈上却在这时传来了怪异的触感。纪延打住声,那得逞的疯批已经趁机退开:“小毅,走!”
两人迅速走往初南的车里。
四面八方的刑警随即跳出来——
“纪队!”
“纪队我们……”
纪队紧绷着一张脸。
“我们追不……”
“让她走。”纪延伸出一只手,拦住。
“可是……”众人本已经准备冲上去,此时一个个全停在了领导的命令下。
领导的目光紧紧盯在那道已然隐入奇瑞车里的身影,许久,他才硬绑绑地回头:“她有分寸。”
一队人马旋即上了车,调头赶回到单位里。
路途不长,车子开近市局楼下时,纪延擡手,从黑色高领毛衣的领口里摸出了个……类似于微型U盘的东西。
曲子奇已经等在刑侦队了,纪延一进门,就看到带他回警局的小张迎上来:“老大,曲子奇强烈要求出面,说他保证能说服曲姗姗。”
曲子奇穿得一身狂野的西部牛仔装,大半张脸都爬满了络腮胡,看起来有个性得不得了。
这么一看本人,倒是没照片里和他妹看起来的那么相像了。
此时的他坐在刑侦办公室一角,不安地扣弄着手指,见纪延进门,连忙跟着小张站起来:“这位警官,请让我去找她吧,我一定能说服她的!真的,我自己的妹妹自己最了解,拜托你们先别伤害她,我一定……”
“谁想伤害她了?”老蔡一听这话,浑身血液真往脑门上涌,“你不问问她到底都伤害了多少人!早上那孩子你看到了吧?多大怨多大仇……”
“老蔡。”可纪延拉住他,看上去似乎没有老蔡的愤怒。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曲子奇:“你知道她在哪?”
曲子奇顿了一下。
片时之后,才苦笑:“有一个地方,它承载了我们兄妹俩最悲伤的往事。每当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姗姗就会去那里。”
“那是哪?”纪延心里已隐隐有了个答案。
那答案呼之欲出,几乎深刻地印在了现场每一个在昨夜出过警的同事心上。最终,也严丝合缝地扣进了曲子奇的回答里:“八达板材厂。”
初南的车已经开到了八达板材厂。
这一带荒废已久,可房子什么的都还在,当年的老工厂挤挤挨挨地靠在了一起,彼此之间的间隔不大,于是从八达厂外放眼望去,视野并不算开阔。
“对方来消息没?”初南熄了火,问副驾座上的少年。
手机都快被少年的掌心箍潮了,车子离八达厂越近,郭志毅看短息的频率就越高:“还没有。”
“那先下车吧,到周围看看。”
两人在八达厂外下了车,郭志毅紧跟在初南的身后——他原本是想走在前头的,心想着自己再怎么着也是个大男生。可这念头刚出,小南姐就擡手比了比,示意他跟在自己后面。
这地方初南昨晚已经来过了,就跟着纪延那一票人。不过此时日照当空,明亮的光线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了那些曾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机器,以及,机器上覆着的厚厚的灰尘。
地面上也到处都是灰,只不过那些尘灰里多出了些许看似杂乱的脚印,是昨晚警察和警犬们在搜寻时留下的印记。
初南沿着那些被烧黑了的机器往前走。可突然,她就像发现了什么,步子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小南姐?”
小南姐没回答,只是蹲下身,看着地上那一些脚印:形状几乎统一的警制皮鞋印和警犬的蹄印里,一个前头尖、中间略宽、到后面又只剩下一个小小圆点的脚印,不甚明显地穿插在了其中。
那是尖头高跟鞋的鞋印。
可没记错的话,昨晚前来巡查的人里并没有谁穿着高跟鞋吧?
所以说,在老蔡他们离开后,还有穿高跟鞋的人来过这里?
那双漂亮的眸子像是装了最精密的雷达,在一堆男性皮鞋印中搜寻起高跟鞋的影子。
郭志毅不知她在做什么,只能警惕地环顾着周遭,一边跟着小南姐从大门进来的地方慢慢踱步到工厂最深处。
工厂最深处,一个双扇式小门静静地敞在了那里,因为锁坏了,小门长年呈现出敞开的姿态。
而那高跟鞋印,就顺着初南行走的方向一路延伸到了小门外。
小门外是老旧的柏油路,脚印顿时没厂子里那么好辨认了,郭志毅眼睁睁看着小南姐从包包里掏出了一只超迷你的放大镜。
郭志毅:“……”
然后,她又拿出了双黑色丝绸手套。
郭志毅:“???”
最后,是一把看起来有点酷炫的瑞士刀。
郭志毅:“!!!”
这小南姐!真是来换老人的吗!为啥她一丝丝紧张担忧也没有,看起来就那么淡定!还一身的狠劲!
放大镜里终于又呈现出了少数高跟鞋的痕迹,初南跟着那点踪迹,慢慢地往前,再往前……
可就在这时——
“初小姐?”八达厂内出现了一道男人的身影。
紧接着就是老蔡已然熟悉的声音:“小初?小毅?”
老蔡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还好还好,你们还在这——这是曲姗姗她哥,你们让他跟着一道去吧,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劝劝他妹。”
工厂里的男人走出来,不是别人,正是曲子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