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诉时眯了眯眼睛，对傅迟许施以威压。

傅迟许一秒就怂，立刻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所有:“好吧，我承认，我确实调查过。由头是你陪我参加招商会，我送你回家，顺势在你的公寓里留宿那次;那时我觉得苏经纪人不在，没陪着你一起去招商会很刻意，就在之后让徐亦文调查苏经纪人的行踪。

“徐亦文在调查的过程中，意外察觉到了你的身世问题。他回头向我报告，问我要不要接着往下查时，我说了要。”

余诉时嗯声:“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徐亦文还没调查出个大概，我就被你扇巴掌，警告了一顿。之后我虽很想知道你的身世之中藏着什么秘密，但因为怕你收到风声后，对我的态度更差，更厌恶，我就中止了所有调查，不许任何人再往这个方向窥探。

“除了知道你现在的母亲，是你的养母，而非生母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余诉时低头轻叹:“这样啊……”

“那么诉诉，”傅迟许忍不住了，主动开口，“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世之谜吗我，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

“黄仁洁说，他已经收集了足够证明你‘抛弃原生家庭，背叛亲生父母’的证据，信誓旦旦地说要‘揭发你的真实面目’。不管我怎么劝，怎么威胁，他都铁了心地要将证据曝光。

“我已经和公关部等所有宣发渠道都打好招呼了，一有相关的，可能会引发新舆论攻击的消息，就拦截下来。如果我能知道其中的事实真相的话，整个事情应该会更好控制，更好办。”

“你不用叠这么多甲，”余诉时擡头看傅迟许，“只要你是诚心问的，也确保不会随意往外说，那我……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我的身世其实没那么玄乎，就是我是被拐儿童，妈妈是解救被拐儿童的英雄，她救下了可能会被卖去缅国的我，然后将我收养了而已。”

真相比傅迟许想的要简单许多。

傅迟许听完就奇怪了:“既然如此，那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被拐的你，和救下你的咱妈，这明明是值得歌颂的好事一桩啊!干嘛要像秘密一样藏着不说”

余诉时叹气:“因为心结不在我这儿，而在我妈那。

“黄仁洁的猜测很离谱，但有一点被他说对了:我确实不是妈妈按正规流程领养的孩子。如果走正规流程，我应该被送去福利院，而不是被我妈妈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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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溯到二十三年前。

余诉时的妈妈谢玉芳，当时三十三岁。丈夫因病辞世后，无儿无女的她守着曾经和丈夫一起住着的屋子，在耀良县的一座小山村中，过着孤独的日子。

耀良县再过去一些，就是边境线。在那个慌乱的年代，有不少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在边境线上穿梭，运输人口。

作为军人之妻，谢玉芳有着极强的道德心和正义感。尽管还在丧夫之痛中没太出来，但她总能在关键时候，解救那些被藏在背篓里，即将要被运往边境那边的无辜孩子。

她救下的小婴孩儿，没有二十个，也至少有十来个。

她会在救下被拐儿童之后，先将孩子们安置在她的卧室里，自己暂时养两天。一来是怕人贩子折返，察觉到她这里有安置点，防止孩子们再被抢了去;二来是那些被拐的孩子们呀，不是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就是人贩子用了各种手段偷来的。

基本上被弄到边境线的时候，都饿得面黄肌瘦，小孩儿没有小孩儿样了。

谢玉芳看着心疼，干脆就放在身边养几天，等小孩们的面色红润了，精神变好了，再联系当地的民警上门，将他们送到福利院安置。

她解救的十来个小孩里，基本都是这个流程。都是经过她手，但不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余诉时出现，她才破了自己的规矩。

“我被拐的时候一岁。被她解救到手里时，一整个黄黄瘦瘦的，干瘪难看得很;明明该是会爬，会学着走路的年纪，我却什么都不会，连翻身都有些困难。每天除了睡和吃之外，就是哭——哭得让人没办法的哭。

“妈妈说，她解救过这么多小孩儿了，知道小孩们哭是因为受到了不好的对待，心里委屈;尽管那些孩子们都很小，但她认为小孩们是有意识的。而哪怕是这样，我在这些小孩中也是个特例。”

余诉时边回忆，边娓娓道来。

傅迟许听着很心痛。稍微想想，要不是余诉时当年被养母幸运解救了下来，那他……

他可能就没有老婆了。

“我特别会哭，特别会闹，她头两天照顾我的时候，觉得非常非常无奈。但两天之后，大概是彼此间熟悉了吧，妈妈又发现我特别听她哄，特别黏着她;尤其是被她照顾了几天，我长胖一些，脸色也红润之后，我一对她笑，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化了。

“她说我是这么多小孩里，唯一一个让她觉得舍不得的。于是乎她动了私心，不想将我交给民警，送去福利院了。”

“所以，她把你藏了起来，当成养子抚养”傅迟许大概能猜到后面的发展，挠挠头持续不解，“这不挺好的吗也没哪个环节出错了啊……

“咱妈本来就丧夫，无儿无女，符合认养条件;你是被解救的被拐儿童，也符合被领养的条件。这是双向选择，皆大欢喜啊，怎么就不能说了”

“唉。”

余诉时叹气，其实他也很苦恼，很无解于现状。

“我刚才说了，我妈妈是军人之妻，‘有着极强的道德心和正义感’。她的心结，正是出在这个道德心和正义感上。

“她过分强烈的道德心和正义感，使她对自己擅自将我藏起，擅自抚养我的行为感到羞愧。她觉得自己这样很自私，因为按正规流程来说，她应该和之前一样将我交给民警，再由民警将我送往福利院;我会在福利院中被有需要的家庭认养，而不是连被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地就被她据为己有。”

傅迟许隐隐听懂了:“我明白了，问题在于咱妈觉得你本可以有机会，被比她更好，更优越的家庭相中认养，但她的自私抹掉了你的‘机会’，让你‘被迫’只能成为她的孩子”

“是!”余诉时重重地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亲生母子之间，可以说是天注定的，无法改变;而我这种情况，则就被她归咎成了‘她的自私’。特别是她抚养我之后，有天被一位不明她意图的邻居问到了;那位邻居以为我和其他孩子一样，只是暂时被她养在身边几天，就向她表示有无法生育，但家庭条件不错的好友想要领养孩童。

“她一听邻居的意思是相中了我，吓得带着我一周不敢出门。之后又怕再招惹来邻居的觊觎，也怕民警察觉到不对后登门拜访，就索性收齐家当带我搬了家。”

“行了，”傅迟许头疼地扶了扶额，“我彻底地懂了。咱妈这是一边稀罕你，舍不得你，就想抚养你，一边又觉得自己不配，你应该被更好的家庭相中”

“对，所以她不让我在外面谈我的身世，一说她就会陷入愧疚和自卑当中;我想照顾她的情绪，也答应她绝不对外透露我和她是怎么成为母子的。

“本来还好，只要不谈论，就不会触及到她的这块伤疤。直到后来……我和你离婚，她的这种愧疚，自责，自卑的情绪，就来得更猛烈了。”

傅迟许正要追问一句为什么时，又灵光一闪:“咱妈觉得她拖了你的后腿”

余诉时点头，嗯了嗯声:“她觉得我和你离婚的原因，一大半是在她。

“她说，她要不是这副残废模样，不是这种困苦的家境，以及……不是她擅自收养的我，我就不至于因为出身的问题，和你离婚了。”

余诉时声线颤抖，有哽咽的迹象。说到后半句时，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他吸了吸鼻子，接着道:“可是……可是明明是因为我，她才会花掉这么多积蓄送我读书学艺;也是因为照顾我，她才会中风偏瘫。

“我告诉过她好几次了，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最好最好，最好的妈妈;不是她擅自认养的我，是小时候的我凭着本能也选择了她，但她就是……就是不信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