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门口,朱红的宫墙将朝堂上的喧嚣隔绝在外。
范贤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脆响。
“你接下来去哪儿?”
范隐双手枕在脑后,一副事不关已的懒散模样,眼皮都懒得抬。
“去监察院,给这事儿收个尾,把那些赃款做个交接。”
他眼皮掀开一条缝,瞥了范贤一眼。
“你呢?”
“我看完了热闹,还能干啥?”
范贤摊了摊手,脸上的表情轻松得有些欠揍。
“我就是个协律郎,闲职一个,还能去哪儿?”
“打道回府呗。”
他想了想,又很快改口。
“不,我还是去看看宛儿吧。”
“随你。”
范隐摆了摆手,转身向着监察院的方向走去,背影潇洒,没有半分留恋。
范贤正准备朝另一个方向动身。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这声音有些熟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
范贤转身看去,身形微微一顿。
来人正是当朝宰相,林偌辅。
范贤脸上的散漫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副恭敬又亲切的笑容,快步上前。
“世伯。”
林偌辅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范贤的目光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世伯下朝后,不是应当去尚书省当值吗?怎么来这儿了?”
林偌辅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为了你。”
他言简意赅。
“跟我走。”
说完,林偌辅便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走去,步伐不快,却自有章法。
范贤愣了一下,立刻迈步跟上。
马车旁,一个中年文士早已等候,正是宰相门生袁弘道。
袁弘道对着林偌辅躬身行礼。
“相爷。”
随后,他便先行一步,上了马车。
范贤跟在后面,也对着袁弘道拱了拱手。
“袁先生。”
袁弘道回头,与范贤客气地寒暄了两句,便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上。
范贤也跟着钻进了车厢。
袁弘道拿起缰绳,口中发出一声轻喝。
“驾。”
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声,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车厢内,范贤掀开一角窗帘,看向外面倒退的街景,脸上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疑惑。
“世伯,这是要去哪儿?”
林偌辅闭着双眼,靠在软垫上养神,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回府。”
“世伯不当值了?”
“告假了。”
范贤的眉头微微皱起,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世伯生病了?”
“没有。”
“那世伯为何告假?”
林偌辅终于睁开了眼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能洞穿人心。
“没什么,今天不想当值了。”
“就告假,有何不妥?”
范贤连忙摆手,脸上堆着笑,显得格外真诚。
“没什么不妥,当然没什么不妥。”
“不想上班,就不上,这完全合乎人情。”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恭维。
“不过说起来,小侄今天才知道,世伯的官威,当真是非常人所能及啊。”
林偌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从今以后,你哥想再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怕是难如登天了。”
范贤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没那么严重吧?不就是得罪了都察院吗?”
林偌辅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凉意。
“不就是得罪了都察院?”
“你这可太小看那群要名不要命的顽固了。”
“此次,明面上,你哥是说清楚了,那三个御史是畏罪自杀。”
“可是其中暗地里的是非曲直,那群都察院的顽固,肯定不会相信。”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那三个死了的御史,另外两个老夫不太了解。”
“但那个方正刚,老夫有所了解。”
“人如其名,为人方正,刚正不阿,堪称是另一个赖铭成。”
“都察院的人,是决计不会相信这个方正刚会诬告他人,然后畏罪自杀的。”
范贤说道。
“可证据确凿啊,那个方正刚的日记里自已写明了,赃款也一分不少地找到了。”
林偌辅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问题,就出在这里。”
“范隐汇报之时说,这个方正刚就诬告了他人一次,便获利二十万两。”
“还把这事儿,原原本本地写进了日记里。”
范贤接话道。
“对啊,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而且,谁会把这种心里话写在日记里?”
“写在日记里的,能算是心里话吗?”
“我哥之前抓的那些贪官,能搜到账册,还能解释为那些人想留个后手。”
“可这个方正刚这儿,问题就太大了。”
“日记里就写自已收受贿赂,诬告了个人。”
“连谁让他诬告的都没写,是忘了吗?”
林偌辅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车厢,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再往深里想想。”
“这个方正刚,也许不是忘了。”
范贤若有所思,脸上的轻松早已不见。
“不是忘了,那就是不敢写。”
“就像刚刚我哥说的,这次抓的人都是些小喽啰,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根本不屑于亲自出手。”
“这个方正刚,是某个大人物的棋子?”
“可是,世伯您说这个方正刚是另一个赖铭成,我听说,赖御史狠起来,连陛下都敢参。”
“那这个方正刚若是不敢写,除非那人是……”
范贤的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林偌辅抬起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食指轻轻点在唇前。
“心里知道就行,不必说出来。”
范贤的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可……这是为什么?”
“这是他给你哥挖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