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偌辅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那笑意里,带着浓重的自嘲。
【这是……想通了?】
范隐心中有了判断。
【也是,意识到了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文人的权谋是多么脆弱,放弃抵抗也属正常。】
【若不是我身处这个世界,还成了武者,我也不知道,高阶武者究竟有多超标。】
然而,林偌辅的思绪早已飘向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那自嘲的笑意缓缓收敛,心念电转。
【范隐这是在点醒老夫,在提醒老夫,陛下的手段,不只有权谋。】
【可是,这又不对了。】
【范隐是陛下废相计划的参与者,他为何要这么好心提醒我?】
【为了范贤和宛儿?】
【倒也说得通,他一向重感情。】
【不。】
林偌辅捕捉到了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
一个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细节。
【范隐刚刚,复述了牛兰街刺杀之后,陛下训斥太子和二皇子的话。】
【那些话,他说的那么详细,那么笃定,就好像他当时亲耳听到了一般。】
【可据老夫所知,范隐当时绝不可能在场。】
【是太子,或是二皇子告诉他的?】
【更不可能,这种训斥,是皇室内部之事,是他们父子三人的家事,如何能告知外臣?】
【那是范隐自已探听到的?】
【不可能。】
【范隐当时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在宫中毫无根基,怎么探听?】
【退一万步说,就算各方势力在宫中都安插了自已的人,最多也只能知道陛下训斥了二位皇子,绝无可能知道陛下具体说了什么。】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一个让林偌辅心脏骤然一紧的可能。
【是陛下,亲口告诉了范隐。】
【陛下这是想让范隐来警告我,不,不只是警告,也是提醒,是规劝。】
【规劝我识相一点,自觉一点,保全这最后的君臣情谊。】
【给双方,都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若是我不要这最后一点体面……】
【那陛下,就会帮我体面。】
想通了这一切,林偌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让他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他原本挺直的腰背,此刻微微佝偻,面色也多了一分灰败。
他认输了。
在他看来,庆皇已经把所有的牌都摊在了桌上。
自已不可能赢。
甚至连一个平局,都无法达成。
范隐看着林偌辅这副模样,心中却泛起了嘀咕。
【他这是怎么了?】
【一副被榨干了的样子。】
【原剧中,他最后被罢相,虽然输了一局,可精神头足得很,神采奕奕,还在按部就班地安排自已的后手。】
【怎么现在这副样子?】
就在范隐疑惑之时,林偌辅开口了。
“好了,老夫已经知道了。”
“老夫不会鱼死网破的。”
“陛下已经做了这么多准备。”
“老夫若是不识相,只会弄得两方都难看。”
“到时候,老夫会自谏废相。”
范隐躬身行礼。
“林相能想通,是再好不过。”
“那小侄告退。”
林偌辅合上了那张写着《内阁制》的纸,抬起手,就要交还给范隐。
范隐却没有接。
“林相,此物,还是由您交上去比较好。”
林偌辅的动作停住了。
范隐继续说道。
“林相您宦海沉浮数十载,对朝堂的理解,对权力的制衡,远非小子能比。”
“这纸上的东西,不过是一个简陋的雏形。”
“其中必然有许多思虑不周之处。”
“还是得由林相您这样的国之栋梁,亲自斧正,将它完善。”
“然后,再由您亲手呈给陛下。”
“如此,既是为陛下分忧,也是为我大庆开创一个全新的局面。”
“这等功绩,足以让林相千古留名,也不为过。”
林偌甫听完这番话,刚刚平复下去的心绪,再次剧烈翻涌起来。
他捏着那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绷紧。
【陛下不是要范隐将此物交上去?】
【这是要老夫自已废了自已这个宰相,还要亲手把这个替代自已的制度给交上去?】
【欺人太甚!】
一股怒火直冲他的头顶。
但那怒火只燃烧了一瞬,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范隐的话。
【不对。】
【陛下这是……要给老夫最后一件大功。】
【若是由老夫提交这个内阁制,固然会断绝朝堂百官的宰相之路,得罪无数人。】
【但此举,却能让陛下在老夫退下之后,念及我的这份配合,依旧会照拂林家一二。】
【这样一来,正好能填补我退下之后,到新的文官集团成长起来之前,那段林家最为虚弱的时间。】
【这……】
【莫非……】
【这是范隐为老夫,向陛下求来的恩典?】
这个念头一出现,林偌辅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抬起头,两眼灼灼地看着范隐,那灰败的脸上,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他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书桌,快步走到范隐面前。
然后,在范隐错愕的反应中,伸出双手,死死地握住了范隐的手。
“范隐。”
林偌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原来我林家的未来,不是范贤,而是你啊!”
“能有你弟弟做我林家的女婿,真是我林家三生有幸啊!”
“老夫早就看出来了,你非池中物!”
范隐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扯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不是……】
【你这林家的未来,一会儿是林共,一会儿是林宛儿,一会儿又是范贤。】
【怎么这会儿,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你们家的未来还带轮班的?】
……
范隐总算从林偌辅那过分的热情中脱身。
回到自已的小院,他一个纵身,身形轻盈地跃上屋顶,盘腿坐下。
双手合于胸前,掌心握着一块正在发出微弱荧光的石头。
夜风习习,吹动他的发梢,他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玄之又玄的宁静之中。
周身气息如潮水般涌动,沿着某种特定的、诡异的经脉路线,缓缓流淌。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轻巧地落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