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时她忙于修行没工夫管这些,虞清玥的死,她属实不知该如何给自己澄清。
她擡起眼,看向立于云端的虞清瑛。
虞清瑛一手持剑,一手负在身后,大氅随狂风舞动。他并不与她对视,只淡声道:“虞清玥之死,并无任何证据可证明是院主所为,因此虞府今日不会伤害院主半分,奉劝诸位道友也不要借此发挥。”
他的目光放远,补充道:“更何况,诸位动手之前,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是否有能力与明府抗衡。”
有门派忍不住出声道:“明府又如何?明府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他明含章明明有心疾在身,还多次出面维护灵昭!这叫人如何不多想!”
“即便私底下交情甚笃,也不能无底线地纵容吧!”
“是啊!”这时,下方一名青年道人喊道,“莫非护短也是你们三大世家的优良传统?”
虞清瑛擡起眼帘,目光隔着云海望过去:“裴道友如此出言不逊,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裴承源梗着脖子叫唤:“我说错了吗?你们虞府与明府一脉相承!护短起来毫无底线!你那个弟弟在俗世里做得那些事谁人不知?!你却……”
他话音未落,虞清瑛眉心微蹙,霎时间,只听“啊!”地一声惨叫,裴承源的右臂已被剑风齐齐砍了下来!
血雾散开,虞清瑛立在万丈云端,淡声道:“再有对虞府与明府出言不逊者,他便是下场。”
“哼!诸位道友可别被那个裴承源带跑偏了!我们要杀的人是灵昭,今日无论谁出手阻拦都没用!”
万千道剑光汇聚到一处,齐齐向山巅斩去。灵昭立在火海中,一手持剑,眉目间却是掩不住的疲累,手中长剑的剑锋已经卷了边。
她已经倦怠到不愿对任何人开口,不屑于向任何人反击。
这一路走来,她苦苦追寻的不过是一个答案。一个为何三仙台可以凭借势力、肆意对其他门派进行打压的答案。
仅因为他们占据地气更早、有飞升真人护持吗?
仅因此,便肆意剥夺其他门派修行得道的机会?
那时的秦修只对她说了一句:“这世间大道本就是一个‘争’字,今日我不去消灭他们,难道放任他们壮大,反过来对我咬上一口?”
听了这句话之后,她缓缓地垂下了眼帘,心里清楚他的心已经生病,且病入膏肓。
她淡声道:“如此,此地还配叫‘三仙台’么?”
秦修笑道:“自然配。只要我想,再培养出一位飞升真人也并非难事。”
他笼着袖子,轻声道:“院主不必指责我。也不必杀了我了事。我实话说,这三仙台中与我抱持着相同想法的大有人在。即便是掌门师兄,他的内心所想,也与我相同。”
“白掌门向来谦和儒雅,才不会如你这般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哈!”秦修大笑一声,继而低声道,“那你可知,为何我与秦仪二人屡次犯错,抹黑三仙台的名誉,掌门师兄都不肯杀了我呢?难道因为我势力太大,他动我不得?”
灵昭皱起眉。
“我来告诉你为何。”秦修的眼中满是冷傲,“因为自始至终,师兄与我便是走在一条路上。”
他淡声道,“在外人看来,师兄为人谦和有礼,进退有度。可你们不知,一旦有人妨碍了他的计划,他都会不择手段地将之铲除——哪怕是要铲除了整个修真界。”
“今日你即便杀了我又如何?我们的计划还是会毫无阻碍地进行下去。只要师兄活着一天,只要他的掌门令在手一天,整个三仙台的弟子都会任他发号施令,莫敢不从。”
灵昭冷冷开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打压所有的门派,好让你们一家独大吗?”
秦修叹了一口气,眉目间现出久居高位者独有的那种不屑:“这修真界的人太多了,灵宝却极少。我若始终将机会让与别人,这与坐以待毙又有何两样?”
灵昭闭了闭眼,拼劲一身修为杀死了秦修。但是她无法对三仙台的无辜修士下手,于是选择解除娲皇真火印,彻底断送了三仙台的地气。
守护此地近万年的娲皇真火,这世间从未有人能真正扑灭它。
断送了地气,相当于断绝了三仙台的修道前途。即便有天大的野心,也无法再付诸行动。
她的大限将至,能做的只有这些。
望向天边,那迎面而来的万道剑光宛如盛开的绚丽烟花。
她闭上双眼,眉目平和地接受着自己的死亡。
此时,忽地有清越的剑鸣自天际响彻,一柄利剑穿云破雾而来,直直插|进了灵昭前方的地面中!
剑势激起的风浪以压倒性地冲击力扑向各仙门,云海之中登时乱作一团。
强大的灵压激得她心头一阵巨跳,她下意识地睁开双眼,便见那柄利剑的剑穗止不住地晃动,只一眨眼间,便化作一柄折扇,悬浮在火海中。
扇面古树白梅,阴风白骨。
她有些怔然地想:明含章也要来杀她吗?
她杀上三仙台,与天下修士为敌,本就是违逆之举。明府与三仙台共同名列三大世家,此时出手相助,杀了自己,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为何自己的心中有一丝失落呢?
那柄折扇静静地躺在火海之中,杀气四溢,却并没有攻击她的意思,反倒自发送出一道灵光,化作护身气罩,温和地包围住她的周身。
灵昭咳了咳,感觉体内灵机正一点点流失,手臂也逐渐失去知觉。这灵罩并没有让她缓和半分。
擡起眼望向云海中正对自己怒目相向的修士,她轻轻一笑:这明含章可真是来得太晚了,连第一个取她的性命都做不到,这还怎么立下功劳呢?
意识越发昏沉,她缓缓地阖上双眼,任由万道剑光攻来。
这一场单方面的杀伐,直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渐渐地,连阴阳扇化成的护身气罩都抵御不住了,“砰!”地碎裂成万千碎片。
修道之人,若非契主亲身命令,否则法器从不离身。
明含章的法器化作气罩,难道是……为了保护她?
那他去哪里了?
山巅云雾弥漫,冰冷的灵力碎片掉落在她的身上,清凌凌犹如万道银光。
灵昭睁大双眼,滚烫的额头忽地察觉到一分凉意。
这凉意似乎是枝头春花落下的晨露,沿着她的眉骨、脸颊缓缓滑落。
宛如一滴泪。
*
风吹林响,道旁满树的梨花簌簌飘落下来,随着淅沥的云雾,轻柔拂在她衣袖。
远处的金光逐渐黯淡,三仙台的护仙大阵彻底停止运转,接下来便是由各宗门善后了。
灵昭拂去滑落在下巴的露水,轻轻闭了闭眼,回首看去。
明含章擡手分开垂柳,向她望来。再不是世人相传表情冷漠的明府主,他的长靴踩在青石砖上,一见了她,便是眉眼含笑的模样。
“怎么来得迟了?叫我好等。”灵昭没忍住,故作恼怒之后又笑了起来,莹润的耳环晃呀晃,衬得脸颊莹白可爱。
她的发丝微微潮湿,因走路的缘故,白皙的脸颊也飞起一抹浅红来。明含章运起灵力,为她遮住这飘拂的细雨,余光见她肩头沾了落花,伸手便替她拂去。
灵昭在他怀里仰起脸:“善后事宜都安排好了?”
“嗯,”明含章吻了吻她的额头,“鉴心院章长老方才说,你要辞去院主之位?”
“是呀。”
明含章又笑,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湖边那座木屋我已重新打理过,一应摆设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山道上那片青梅林也留着,如今应是成熟的时候了。”
灵昭清了清嗓子,“明府主,你是在邀请我过去小住吗?”
明含章认真点头,“你可愿意?”
灵昭歪了歪脑袋,眼中盛满碎银般的笑意:“那个地方好久无人居住了,我喜欢的花草兴许都衰败了吧?”
“不会,”明含章继续哄着她,“溪边的红山茶我一直在照顾着,你不是也喜欢桂花与海棠吗?上个月我已移栽过去许多了。”
真是个木头脑袋,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吗?灵昭擡起下巴,笑得有些傲气:“这么多花树,你是想让我以后也折了花枝去卖花吗?”
她泄愤一般地在明含章下唇咬了一口,咬出了泛红的压印,恶狠狠道,“满山的花树,我一个人观赏有什么意思?明含章,若你不来陪我,我一定会去明府把你绑来的!”
明含章笑着拥住她,天际流雾如霰,漫山云烟,他在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说,“我小心翼翼等了十几年,才等到你这一句话。我是宁肯丢了一切也要待在你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