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巨大的深蓝色天鹅绒,缓缓地笼罩了整座燕京城。
华灯初上,无数盏或明或暗的灯火,如同洒落在大地上的繁星,开始一点一点地,将这座古老的城市点亮。
黑色的皇冠出租车,在狮子胡同路口放下那对依旧处在巨大震撼与思索中的兄妹后,便如同一滴融入江河的水珠,再次汇入了那片璀璨而又冰冷的城市灯河。
车厢后排,刘青山将朱霖那微凉的小手,再次紧紧地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朱霖也难得地保持着沉默。
她将头轻轻地靠着他,目光却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怪陆离的街景。她的脑海中,依旧在反复回荡着刘青山对刘红苕兄妹说的那番话。
那番关于“三种活法”的、振聋发聩的宣言,虽然不是对她说的,却比任何说教,都更能引发她内心深处的共鸣与思考。
汽车最终在喧闹的前门大街停下。
刘青山付过车费,拉着依旧有些神思不属的朱霖,走进了那家百年老店——东来顺。
此时,已是晚上六点,正值饭点。
“您二位里边请——!”
门口穿着白色对襟小褂的伙计,甩着肩上雪白的毛巾,用一口京味儿十足的嘹亮嗓音高声吆喝着。
一股夹杂着浓郁羊肉鲜香、芝麻酱醇香和鼎沸人声的、无比炙热的暖流,瞬间扑面而来,将两人身上的寒气一扫而空。
店堂里,早已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几十张方桌上,都架着那种传统的、中间烧着红旺旺炭火的紫铜火锅。
清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白色的蒸汽袅袅升腾,将食客们的脸庞都映得红光满面。
划拳声、谈笑声、碗筷碰撞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独属于这寒冬腊月、独属于这京城老店的热烈而又充满烟火气的交响曲。
刘青山眼尖,很快就在靠近角落的一个窗边,发现了一张刚刚空出来的桌子。
他拉着朱霖,飞快地穿过拥挤的过道,抢先坐了下来。
“来,坐里面,暖和。”
他体贴地让朱霖坐在靠墙的位置,自己则坐在外面,替她挡住了过道里来来往往的人流。
很快,伙计就麻利地收拾好桌面,换上一个崭新的炭火铜锅,“您二位想吃点什么?”
“一个传统清汤锅底。”
刘青山熟门熟路地点着,“羊肉,先来四盘手切的鲜羊肉,要后腿的。再来两盘小肥牛,一盘百叶,一盘牛肚,一份冻豆腐,一份大白菜,一份蒿子秆,再来两份芝麻烧饼。调料,就要传统的麻酱小料,多加些韭菜花和酱豆腐。”
他点得又快又准,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
等伙计记好单子,吆喝着离开后,桌上的气氛,再次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将两人的脸庞都映得忽明忽暗。
朱霖依旧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沾满水汽的窗户玻璃上,画着一个又一个不成形状的圆圈。
刘青山看着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怎么了?”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温柔,“从上车开始,就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朱霖的指尖一顿。
她转过头,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种复杂而又迷茫的光芒。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悠悠,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
过了半晌,
她才轻启朱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的意味:“我在想,我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活法?”
闻言,刘青山这才恍然大悟。
敢情这一路上,这位心思细腻的文艺女青年,都在琢磨自己之前对刘红苕、刘劲草他们说的那番话。
那番话,本意是用来敲打和激励那对来自乡下的兄妹的,却没想到,竟也给眼前的她,带来了如此大的思想冲击。
他看着她那副认真而又迷茫的、惹人怜爱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宠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啊。”
他伸出手,宠溺地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你不用选择。”
“为什么?”朱霖不解地蹙起了眉头。
难道,在他看来,自己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的心中,升起一丝小小的、莫名的委屈。
刘青山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眼中却带着一种霸道的温柔。
他故意用一种老气横秋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道:“你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他看着朱霖因为这句话而瞬间瞪圆了的眼睛,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以后跟着我。那自然是,我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就跟着我,过什么样的生活。所以啊,你根本就不需要为了这种事情烦恼。”
“你——!”
朱霖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一股又羞又恼的情绪直冲头顶,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就想往他胳膊上掐一下。
“谁要嫁给你了?!不知羞!”她压低了声音,又气又急地娇嗔道,那双明亮的眼眸里,因为羞愤,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看着她这副被气得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似的可爱模样,刘青山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爽朗而又充满了得意,引得邻桌的食客都向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朱霖被他笑得更是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笑声渐歇,刘青山却忽然收敛起了脸上所有的戏谑。
他探过身子,越过那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铜锅,一把抓住了朱霖放在桌上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而又温暖,带着一种力量。
他的眼神,也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无比的认真与专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燃烧着两簇黑色的火焰,牢牢地、紧紧地,锁定了她。
“你是不想嫁给我吗?”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又沙哑。
朱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搞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她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睛,心中所有的羞愤,瞬间都化为了慌乱。
她嘴硬道:“我……我才没想过……”
“你不用想。”
刘青山打断了她的话,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整个嘈杂的火锅店都黯然失色的、睥睨天下的霸道与深情。
“你不嫁给我,那我就想尽一切办法,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是把这天给捅出一个窟窿来,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这个人,给抢回来,绑回来,让你名正言顺地,做我刘青山的媳妇!”
轰——!!!!
这番话,如同最猛烈的告白,也如同最霸道的宣言,狠狠地撞击在朱霖的心上!
她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失守。
所有的矜持,所有的羞涩,所有的矜持,在这番话面前,都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一股巨大到足以将她淹没的、狂热的喜悦与幸福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充满了占有欲的火焰,她知道,这个男人是认真的。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她的脸颊,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心脏更是狂跳不止,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那双仿佛能灼伤人的眼睛。
她岔开话题,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小声地问道:“那……那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个问题,将刘青山身上那股逼人的锋芒,瞬间化为了绕指柔。
他脸上的霸道与占有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温柔。
他依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用一种无比珍视的语气,缓缓地说道:“我想过的,是一种能让你永远不必看见这个世界坚硬与复杂的生活。我愿做你的屏障,去过滤掉所有让你烦恼的尘埃,去抵挡住所有企图伤害你的风寒。”
“而你,只需要像现在这样,站在光里,被我爱着,永远拥有放肆欢笑和随心所欲的自由。”
朱霖的心,再次被狠狠地击中了。
那份甜蜜,如同最醇厚的美酒,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微微的醺然。
刘青山看着她那副娇羞无限、眼波流转的动人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份宠溺,几乎要从他深邃的眼眸中满溢出来。
他又补充道,声音温和却又有力,“我今天对红苕姐他们说的那番话,对他们适用,但对你,不适用。”
“他们,是我刘氏家族这座大厦未来的栋梁,是我要亲手打造的、抵御未来风雨的城墙。所以,他们必须学会自己去面对坚硬的现实,自己去拼,去闯,去用血汗磨砺出足以支撑起一片天的筋骨。”
他的目光,从遥远的家族蓝图,重新聚焦到眼前这张他无论看多少遍都看不够的娇颜上。
他的语气,瞬间从布局者的沉稳,化为了恋人间的极致温柔。
“但你不同。”
“你不是城墙,你是我要用这座城墙去倾尽一生守护的、最珍贵的园林。”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呵护与宠溺,仿佛在宣告一个神圣的誓言:“所以,你放心,有我在,你不用活得那么努力,那么拼搏。我希望你的世界里,永远都只有风和日丽,鸟语花香。而所有的电闪雷鸣、所有的暴雨冰霜,都由我一个人,为你挡在天外。”
“你只需要,也只被允许,在我的羽翼之下,尽情地绽放你的美丽与才华,无忧无虑,一生顺遂。”
……
轰——!!!!
如果说,
之前那番“上穷碧落下黄泉”的霸道宣言,是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激起了朱霖心中所有关于爱情的、狂热而又浪漫的滔天巨浪。
那么此刻这番话,则像一股最温暖、最和煦的春风,无声无息地吹拂过那波涛汹涌的湖面,将所有的激荡,都化为了最深沉、最宁静的、足以将人彻底融化的柔情。
朱霖再也忍不住,眼眶一热,那层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水雾,再次不受控制地氤氲而上,迅速凝结成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悄然滑落。
她没有去擦。
因为此刻,她的整个灵魂,都沉浸在一种巨大到近乎虚幻的幸福感之中。
“我的女人……”
“我来替你扛……”
“你只需要,也只被允许……”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剂最甜美的毒药,精准地注入了她内心深处那片属于女人的、最柔软、最渴望被呵护的地方。
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