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伯涛的语气,
突然变的无比激动和兴奋,甚至还有一种狂热。他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郑生!您错了!我们冒这个风险,根本就不是为了一个创作者!”
“是为了一个……您和我,坐在九龙的办公室里,吹着冷气,看再多报告也无法想象的,一个全新的市场!”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有点不耐烦的冷哼,“市场?什么市场?阿涛,你不要转换话题,更不要用你那套虚无缥缈的‘市场’概念来搪塞我!我们现在说的是一份足以让公司董事会弹劾我的荒唐合约!”
“不!郑生!这就是同一个话题!”
黄伯涛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清晰,也无比的有力,“您还记得我这次来大陆之前,您交代我的话吗?您让我多看看,多听听。我现在,就跟您汇报我看到的一切!”
“我第一站,是深圳!”
“郑生,您知道吗?从我们新界的山上,用望远镜就能看到对岸!以前,那里只是一片安静的渔村和农田,死气沉沉。但这次我站在罗湖口岸,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上百台吊车,像一片钢铁组成正疯狂生长的丛林,遮天蔽日!”
“我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打桩声和机器轰鸣,那声音二十四小时不停!那里就像一个被上帝按下了快进键的巨大工地,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和湿混凝土的味道!”
“那又如何?”
电话那头的郑东汉,语气里带着一丝商人的审慎与不屑,“一片大工地有什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阿涛,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想把咱们的唱片卖给那些满身泥浆的建筑工人吧?”
“现在不是!但以后一定是!”
黄伯涛激动地反驳,“郑生,那不是工地,那是一头刚刚挣脱了锁链的怪兽!我看到那里的每一个人,眼睛里都冒着光!”
“那是一种……一种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突然看到一桌满汉全席时,那种最原始、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饥饿!他们今天饥饿的是金钱,明天,他们就会饥饿一切!”
“比如娱乐,比如音乐!”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郑东汉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只是饥饿,但不代表他们有钱。没钱,一切都是徒劳,总不可能免费送给他们吧?”
这个问题,像一记精准的点穴,瞬间止住了黄伯涛那滔滔不绝的激情。
然而,黄伯涛非但没有被问住,反而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又充满了自信的轻笑。
“郑生,您说的没错。”
他先是顺着对方的话,放低了姿态,“他们现在,确实大部分都没钱买我们一张几十块港币的黑胶唱片。我们也不可能做赔本的买卖。”
“但是!”他的话锋猛然一转,变得无比锐利。
“郑生,您有没有想过另一个角度?”
“——薄利多销!”
“这里有十几亿人!十几亿啊!我们不需要每个人都买得起黑胶!未来,磁带会越来越便宜,只要几块钱一盘!郑生,您算一笔账!”
黄伯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哪怕我们一张磁带,只在一个人身上赚一块钱,甚至……只赚一毛钱!乘以十几亿,那是什么概念?!”
“那是一笔我们坐在九龙办公室里,算盘打烂都算不清楚的天文数字!”
电话那头,
郑东汉的呼吸声,几不可闻。
黄伯涛知道,他已经抓住了对方的思路,他立刻乘胜追击,描绘出一幅让任何商人都无法拒绝的蓝图!
“而且,我们现在要做的,甚至都不是‘卖’!是‘种’!”
“我们只要把刘先生的歌,宫小姐的声音,像一颗种子一样,‘种’到这片土地上!哪怕只有一个宿舍、一个工厂、一个单位,凑钱买了一盘我们的正版磁带,您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会有无数盘翻录的带子,像藤蔓一样,一夜之间爬满整个中国!”
“我们的歌声会从每一台廉价的录音机里传出来!”
“到时候,‘宝丽金’这个名字,就会和‘最好听的歌’划上等号!”
“郑生,您想一想!等到他们手里真的有钱了,当他们想拥有第一盘属于自己的,干干净净的正版磁带时,他们会买谁的?当然是买那个他们做梦都在听的,我们宝丽金的!”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收割一片贫瘠的土地。而是要在洪水到来之前,提前把我们的名字,刻在这片土地的每一寸角落!”
这番话说完,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黄伯涛能清晰地听到,
郑东汉那沉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
最终,郑东汉用一种极其低沉,却又带着一丝被说服后兴奋的声音,缓缓说道:“……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我在大陆的第二站,是沪上。”
黄伯涛语速加快,“我走在外滩,街上的人群,穿着蓝色、灰色的衣服,表情平静,甚至有些麻木。”
“直到……直到我听到了宫小姐的歌声!”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她一开口,整个外滩都仿佛安静了!我看到四周那些原本行色匆匆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我看到那些原本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了我无法形容的……渴望!”
“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