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是唯一不穿潜水服的人，因为反正他也不需要呼吸。鬼车正被他夹在胳膊底下，惊恐得几乎连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九只细长的脖子从他肩膀br/>

谢萦擡起头，让射灯的光芒照向前方。

光柱的尽头是一堵墙。

一堵高墙正沉默地矗立在黑暗的河水之中。向左，向右，射灯的光束也无法照出它究竟在绵延向何处。它由很整齐的石块垒成，只是在流水长年累月的冲刷下，有些石块的表面已经腐蚀得厉害，石缝里伸出细长的丝条，像是扎根在里面的植物，正随着水流轻轻地摆动。

“这就是墓门了，”霄说，“说来我们运气也还算不错，现在你哥哥那个‘有死无生、有来无回’的界已经消散了，否则我们估计得跟兰若珩一样，光是找墓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要费上多少工夫。”

外层的挡券墙向下扎在河床里，粗略估计高度起码有六米，这样规模的地下建筑，在古代简直可以说是奇迹了，大概是一直依赖着界的保护，结构才不至于坍塌。

“一堵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左右无限宽，这是死亡。”谢萦说，“古人当然没能力把墙修得无限高，不过像我们这样潜在河水里，往上看不到顶，往下看不到底，就好像这面墙也宽阔得没有边际一样。”

仔细看，墙壁表面有许多图案浮凸出来，里面有山水、花卉、麒麟、龟蛇，再往远的就看不清楚了。

整面墙是彻底封死的，真正的汉白玉大门应当藏在这堵厚墙的后面。同时代的皇陵地宫也都是这样的形制，到发掘的时候，无论是拆墙还是打洞，这面墙总归是留不住的。从建成以来，这座墓已经开启过不止一次，眼前的砖石垒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经过破坏的痕迹。

“确实不用找墓门往哪边开，因为这里根本没有门。”兰朔说。

“不，”谢萦将掌心按在石壁上，“门就在这里，是分割生与死的界限。我们看不见它，但它很快就会敞开的……在它感受到我的时候。”

她取出了装备包里的真空管，用针管把里面的液体抽出来，涂抹到石块的缝隙里。兰朔记得这是什么，从她指尖抽出来的一点血，和磨好的朱砂墨混在一起，混成红珊瑚一样漂亮的颜色。

血是法术中最有效的媒介之一，她从前这么说过。

兰朔微微屏住呼吸，潜水灯惨白的光芒之中，那一管血竟像活了似的，如一条鲜红的小蛇般在石墙的缝隙里飞速地游走。

这时他的潜水面镜的耳机里传来非常嘈杂的声音，深水里的声压高，传播损失也比岸上小得多，那声音传来时显得越发震耳欲聋，像无数石块正在彼此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可怕声响。兰朔忍不住摆动下颚来调节耳压，就在这时他脚蹼勾在石壁上的钢爪猛然一松，面前仿佛突然传来了某种极其强劲的吸力，像一个陡然张开的漩涡，将他们一同卷了进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居然是空气。兰朔站直了身体，发现谢萦正在把他的氧气阀门也一起关掉：“里面有空气，我们就省着点用。”

兰朔尝试呼吸，带着一点土腥气味的阴冷空气，是地下空间很常见的气味，但氧气含量大概是够的。这座古墓还真是像一条洄游的鱼，偶尔会浮上地面换气。

他们正站在一条拱券形的墓道之中。

从外面看挑高惊人的古墓，甬道的宽度高度也都远胜过普通墓葬，如果不是周围阴冷逼人的氛围，他甚至会以为这是一条长廊。

身后的石壁已经合拢了，神奇的是他们身上连着的救生索居然没有断，而是严严实实地卡在了石头的缝隙里，兰朔尝试扯了扯，好在长度还远远没拉到尽头。

面前不远处就是一座紧闭的画像石门，他们已经正式进入了“死”的世界，再推开一扇门，就是这座墓葬的前殿。甬道两侧正站着两列提灯人俑，男女老少，衣冠各异，有官宦仕女，也有贩夫走卒，只是都提着样式一致的铜灯，灯里并没有蜡烛。

许多古墓中都有类似的灯俑，殉葬的人俑托着灯盘，那些长明灯据说以人鱼膏为油，在墓道封死之后依然能燃千年。只是眼前这些人俑未免过于逼真了，手电照过去，那些泥土颜色的面容上，每个人的神态都栩栩如生，提灯的动态也活灵活现，仿佛是真人某个凝定的瞬间。

霄望着它们，眉头似乎正微微皱起：“这t些……”

谢萦说：“是兰若珩的泥俑。”

“他现在知道我们已经来了么？”

几乎就在霄的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们的眼前陡然有一点跳跃的白光亮起。

由近到远，两侧一对一对人俑们手里的铜灯正在次第亮起。那些灯里甚至没有蜡烛，可是此刻却正燃起一簇一簇凄异的白火，把整条阴冷黑暗的甬道映亮。

所有的提灯人俑都正在缓慢地弯下腰，像恭敬地迎接来人。而他们的目光却不由得齐齐地望向脚下——

在无数盏白灯的映照下，砖石铺出的地面竟好像陡然换了一副模样，好像就在突然之间，脚下踩着的地面变成了一面完整的、光可鉴人的铜镜，在那苍白凄厉的光芒之中，把他们映照得格外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