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如意逃跑了。
这是第一次。
他躲进了后山的松树林里,坐在一棵大树后,从傍晚坐到天彻底黑下来。
他看着周家后门的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照到树林里,夜晚凄厉的寒风呼啸着穿过林间,发出呜鸣般的声音,松枝颤颤巍巍地漏下白雪。
相比之下,刺骨的风比奶奶和妈妈的话更令人好受些。
如果奶奶的话是压迫他成为万人之上的“天才”,那妈妈的话似乎已经从教育扭曲成了人格侮辱。
他早该知道,奶奶的阶级思想根深蒂固,把除周家以外的人都视作卑贱的平民。妈妈是顽固的旧贵族,不接受任何改变,极度厌女,还存在着严重的雌竞思想。
可周如意不明白,为了迎合大人的要求,他一次次努力,又一次次被骂成不听话的孩子,想得到大人的认可,却一次次被打压。
十四年里,他明明一直在顺着大人的心意努力,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苦痛。
声名显赫的周家给予他的是富裕的生活,也是孤独。
在周家的淫威之下,他被所有人孤立、被诋毁、被污蔑,从来就没有人为他发声。他的声音代表了周家的名誉,永远不可能在台面上为自己发声。
他们给他物质上的富裕,同时剥夺了精神上的丰饶。
奶奶和妈妈自私地将他塑造成两个相对的完美人,从不问他的梦想是什么,他想要什么,仿佛他只是两人愿望的载体。
周如意的确有梦想。
他以前的梦想是当一个画家,现在的梦想是,从没被生下来过——如果有拒绝被妈妈生下来的选择,他宁可没来过这个世界。
周如意低低抽泣着,越想越难受,把委屈化作细细的哭声。
他控制着思绪不往偏激方向想,独自一人呆坐着,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下半身冻得没了知觉,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
妈妈的话仍然在耳畔回响。让他既愤懑又难过。不是因为“□□”这个词本身,而是一种被误解却无法解释的委屈。
许闻松说过教育最重要的是爱。可他已经感受不到奶奶和妈妈的爱了。
想到这,周如意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眼泪又流了出来。
“Kalyan?”
啜泣间,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一束亮白的光打过来,让他看清了来人——许闻松。他看过来的那一秒愣住了,然后用手机打光慌慌忙忙跑过来,神情担忧地半跪下来。
“Kalyan……”
许闻松喘着粗气轻轻喊。
“怎么了?”
周如意呆呆地看着他,眼里蓄满晶莹剔透的泪珠。
人在极度委屈的时候,一旦被温柔以待,情绪就会瞬间崩盘。
他吸了口气,咬着牙关忍住哭腔,身子却在打着颤,还是没忍住,在一声微弱的“许闻松”后,被眼前人用力抱紧,不禁嚎啕大哭。
“呜呜……”
周如意毫无保留地回抱许闻松,用最大力气环抱住他,脸蛋埋入起伏的胸脯,把心底的怨气全都发泄在了哭声里。
许闻松彻底跪了下来,右手动作轻柔地给他拍背。
他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许,闻松……呜呜……我,我再也不,不跳舞了……”
许闻松不问原因,轻声说:“好。”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慢慢停下哭声,稳住嗓音,一开口又开始抽泣:“妈,妈妈说,说我,跳舞勾,勾引男人……呜呜呜……我没有,我没有,我,我讨厌跳舞,讨厌妈妈,讨,讨厌奶奶,讨厌他们。”
“许,闻松,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要这样对我……我,我做,做错了什么?”
他仰起脑袋,呆呆地看着许闻松,渴求他能给自己答案。
“……”许闻松绷紧嘴唇,沉默地把手臂收紧,然后坚定地说,“你什么都没做错。Kalyan。做错的是他们。”
他话音颤抖:“那为什么,他们为什么看不到我的努力?”
许闻松立即回答:“因为他们眼拙,总是看不到别人的好。”
他似懂非懂地注视许闻松,断断续续地喊了几遍他的名字,夹着哭腔问,“我,我要怎么样,才,能不做天才和第一名?才能不被骂?”
“你本来就不需要做啊……”许闻松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无奈的火气,“你只有十四岁,Kalyan。大人犯的错需要大人来纠正,大人犯的错需要大人来承担,你只要大胆说出你的想法就好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真的。如果那些大人连守护一个小孩子心理健康的能力都没有,那有什么资格担任监护人。”
良久,在许闻松温声细语的安抚下,周如意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明白许闻松的意思是让他直接拒绝不想做的事,提醒自己该恢复理智了。
许闻松紧抱的手臂松懈,把右手小指伸到面前,再次开口:“Kalyan,跟我拉个钩好不好?”
周如意不理解,却还是把小指勾上去了。
许闻松嘱咐道:“以后要自己出门的时候,就给我发一条信息,不然我到处找不到你,会很担心。”
周如意才反应过来,他出门时什么也没带,随便乱跑就跑进了林子里,许闻松居然能找到他。消失了这么久,奶奶应该已经让人来找了才对,那一群帮工竟然还没许闻松快。
许闻松勾住他的小指,晃了晃说:“拉钩,睡觉,一百年不许变。”接着和大拇指相印。
周如意以为自己听力退化:“睡觉?”
许闻松笑了笑:“因为我需要的只是你的回应,不是承诺,还有一层意思是,遇到困难睡大觉。”
周如意破涕为笑:“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