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陷阱（上）

遣了一只纸鹤将炼好的固气丹药送去，贺鹤在墨竹峰小院中驻足了一会儿，她缓缓推开了过去向时雁曾住的房间。陈设多年不变，也依旧整洁干净，却处处透着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异样，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些什么。

一只触感奇怪的手复上来包裹住了她攥紧的拳头，贺鹤回头看了一眼，顺从地松了力道，那张染上一些血渍的白帕子被身后的女鬼拿了过去。

身着红衣的女鬼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就一张温柔驯顺的俏脸，她睁着圆润的眸子扒拉住贺鹤一边袖子，好好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贺鹤身后垂下的发。

在看到手帕上血迹的瞬间，女鬼便如幼子被夺的母虎一般焦躁狰狞起来，阴风骤起，霎时间温软少女便成了脸色发青长发飘散的溺毙女鬼，青面獠牙口吐寒气，那张手帕险些被林招娣撕碎。

贺鹤回身带上了门，擡手摸了摸少女鬼的头，林招娣的长发也变得濡湿冰冷，如一丛水草一般缠住了贺鹤的手。黑龙对她散发出来的阴煞之气毫不在意，温柔地拨了下少女的鬓发：“我没事。”

附在她肩上的水鬼被阴气笼罩的双眸终于又出现了正常人的眼白，林招娣揪着她肩膀和袖子上的衣物，下半身渐趋透明，漂浮着拥抱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小妹，她将下巴搁在贺鹤肩上，艰难地发出一点怪声。

同样是世间少见的受人驱使的鬼物，山村少女抱胎溺死后怨气化成的小鬼自然比不过虞子茗精心养护多年的鬼将，更别提林招娣生前只是一介凡人，即便有龙气润泽，至今也还是神志有缺。

林招娣原本寄宿在向时雁的玉坠中，现在那枚鹤纹玉自然是被贺鹤挂在了腰上，她发间插着的那枚青玉簪子本也是某次戏弄过师尊后赔礼的信物，还许诺了向时雁可以以此换得自己的帮助，结果向时雁离开时这些东西还是一样都没拿走。

孑然一身也要逃离自己。

金瞳闪烁了一下，贺鹤身形一动，瞬息之间便到了山中她自己平日清修的洞府前。她开辟的洞府门前有一棵歪脖子的老树，黄绿的环境中树上艳丽的红羽分外醒目。

察觉有人到来，单腿立在树枝上的橘红色被羽的大鸟擡起了埋在翅膀下的脑袋，长而尖利的喙和小小脑袋上大而黑的两只眼睛让它看起来略有些诡异，大鸟神情灵动，脑袋晃动眼珠却一晃不晃，更平添了一丝恐怖。

抛去这些，这只火胶鸟的确是生得极好，贺鹤并未与它契约，但这鸟机灵得很，顺从地臣服于黑龙。火胶鸟灵性且嗜血，作为契约灵兽辅助战斗是上佳，有经验者一眼便能看出，这只懒散的大鸟羽毛根根靓丽，可不是寻常灵果能喂出来的。

这只鸟必然是吃惯了脑髓——甚至是以修士为血食，才能长得这幅威风模样。

“他没想逃出来过吗？难不成真是被关疯了。”贺鹤路过树下，伸手挠了挠火胶鸟腹部孵蛋用的柔软斑羽，主奴两兽/交流了一番，却叫贺鹤露出一点奇怪来。

洞府前被她安置了与当初囚禁向时雁时别无二致的禁制，贺鹤脚步顿了一下，轻轻地踏入其中，神色莫名地注视着自己的囚犯。

那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双目被剜出、双耳被刺穿、喉咙被毒哑，体表一层血肉破烂不堪仿佛被人生生剥下一层似的。他的双手双脚被贺鹤锁在墙上，黑龙对这破布娃娃一般的老者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

老人身前放着一盏灯，灯内两道被灼烧着的幽魂正发出常人无法捕捉的刺耳尖叫。

龙那双漂亮的杏眼幸福地眯起，她注视着受苦的三人，想起太虚宗拍卖龙肉的那天晚上，向时雁与自己对峙时所说的话，笑容又倏地消失了。

“关于你的许多问题，在见到幻境中那个女子之后都瞬间有了答案，包括我长久以来一直困惑的一件事——为什么你要那样针对、折磨秦邈？难道只是因为他偶然得到了那件秘宝吗？”面带讽刺微笑的向时雁松开手，盛放龙肉的精致木盒便落在了地上。

冰蓝色的灵力紧随其后附着在上面，在侵蚀盒子和其中的异兽躯体时扭动的光芒使其看起来仿佛火焰一般，贺鹤敏锐地在不断腐蚀神志的疼痛中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凉意，分外的……燎人。

向时雁带来的痛感瞬间传遍了她全身，贺鹤的耳尖控制不住地染上一点红晕，她面色阴沉地咬着牙听女人说完自己的猜测。

“秦邈是她的后代，所以你才会憎恨，容不下他的存在。”向时雁笃定的说，“秦邈与她没有一点肖似之处，你下手时也不会有一点迟疑吧。”

是这样吗？如果秦邈是个长得与她很像的女孩，贺鹤就会手下留情吗？

不会。若是顾秦松的孩子与她长得一模一样，贺鹤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想要将她的皮肉一寸一寸撕下来的冲动。就在那一瞬间，黑龙意识到向时雁误解了自己与母亲的关系，但她没有出声辩解，向时雁也没有察觉到隐藏在黑暗中的金瞳落在自己身上的深沉目光。

一道灵光打在老人的眉心，老者剧烈挣扎了一下，却连半点惨叫都没发出，温顺又哀伤地将脑袋靠在锁链上，轻轻颤抖着等待进一步的折磨。

贺鹤潜入太虚宗本来只是为了提前勘探地形，但意外的发现却让她改变了主意，她也没想到能再亲眼看到这张脸——已经老去的顾秦松的脸。

修为超然的修士几乎不会显出老态，此人虽然年近中年才结丹驻颜，但此刻脸上的风霜却是多年的折磨造成的。二百余年前就传说这人死于小妖皇的邪术，身体更是被消融得只剩下一根小指头，然而这个死时人人为其义愤填膺的正道之首，却在多年以后以一副残躯被贺鹤在密室中发现。

真是有趣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