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我后面没有顾客了。她略带惊讶地擡头看我,脸上逐渐展露出愉快的表情:
“当然了!今天我只用上半天班,下午要跟朋友去游乐园,看马戏表演!我们还抢到了那个超火的全景宇宙体验馆的入场券,您去过吗?就是那个有黑洞穿越的?哈哈哈,还有一个小时我就下班了,我好期待!”
我配合地表示向往。我走出店门时,她大声地说:“先生慢走!先生再来哦!”
万里无云,我手中的牛皮纸袋散发出香甜的气息。我眯起眼睛远望。
这就是我要保护的人,真好。
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难得悠闲地在咖啡店吃了下午茶。我花了一个小时享受拿铁和甜点。“守护神”是一块白色乳酪蛋糕,入口却不甜腻,有一种香水柠檬的清香。
然后我沿着江边的步行栈道走,看天边晚霞从橘红变成乌青。很多回忆如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变幻。我意识到,我正在跟我所留恋的一切告别:广袤的天地、车水马龙、还有每一个平凡但努力生活的陌生人。
走着走着,我来到老城区。周六的晚上整座城市都挥洒着热情,只有偏僻的老旧居民区稍显安静。我走到路灯照不到的拐角深处,原来是垃圾站。我扣上干垃圾桶的盖子,往上一跃,坐到垃圾桶顶上。拐角尽头那狭窄的出口外灯红酒绿,我像是老去的蚌张开一条缝窥探着世界。这里正好。
我的意识分裂成碎片。
我均匀地灌注进意识隧道每一条狭窄的分支,远远超出此前所有分裂的极限。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千万人的脉搏一起跳动,我目光中的我遍及世界各地,共享着同样的情绪。这一瞬间我仿佛全知全能,我庞大的身躯触及每一个荒芜的角落。
我在走廊上奔走,红色鱼尾裙摆动,我迟到了,只能从后门溜进教室。推开教室门,我看见苏珊娜独自坐在后排,她中性的打扮和黑色马尾飒气非凡,她闻声转向我,那些迷人的小雀斑暴露了她还是一个孩子。
我径直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她天蓝色的眼睛紧张不已。她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特别。我莞尔,指着她的课件:“这里,这一段。教授讲得比较快,要注意听。”
我与耶梦加得并肩行走,帮她拎着“阿和西饼屋”的牛皮纸袋。
她有一头棕红色的卷发,身姿旖旎,眼神总是漫不经心,不论跟谁交谈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她不知道,情窦初开时的爱人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她此后寄居的每一副女性身体都有诗芬尼斯的影子。
她拒绝我的表情让我想起乌洱姆,神明的悲悯也拒人千里之外。
我对她说:“你也不了解我经历过什么。”这一切好像发生在昨日,但我发现她已经无法理解我了。
我不断地分裂、回溯,分裂、回溯,最后在意识隧道的源头,我找到了起点。
冰天雪地中,我身上捆着野草和兽皮。我猛搓削尖的木头,火星迸发,突然引燃了我面前的干草。
我的同伴围过来,对着篝火嗷嗷怪叫。我环顾四周,智人们聚集在一起,火光在他们漆黑的眼睛里闪耀。
我到达了。
我的分裂意识集中到这里,如血液融入池水,我均匀地融入远古时代的每个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