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既哑然一笑,却是不敢再问。
聪明人向来是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为,他方才问病已是有些逾越。
他转而说道:“中丞此行陇西,一则是为逼氐族西去,略定天水以保关中安定,二则……可是为了天水?”
相通了其中关键,那便很容易理解这人为何要大费周章跑来天水。
荀晏放下了手中竹简,他打了个哈欠,眉眼间有些无奈又有些困倦。
“德容知我心意,”他说道,“要得天水,尚缺官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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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是老秦人的发家地,秦时地域辽阔,汉后才被分割成四郡,但乡人仍多以陇西自称。
其中,天水是其中最为富裕的一郡,地处渭水流域,依托肥沃的渭水河谷,又有四周贸易,行于内城豪族宅邸之间,入目所及皆是繁华。
雕梁画栋,璀璨金玉之下,华服男子重重将酒樽放下,不顾那高价而入的美酒洒了一桌。
他穿着一身蜀锦所制的衣裳,暗纹精细的隐在那寸锦寸金的绸缎下
,勾勒出他无法掩藏的肚腩。
“这是如何?”
他身旁的友人斜斜瞥了他一眼。
“我早便说了,”任留恼怒道,“不应引他进来,他如今这般作态,这是在逼我们表态。”
那位生得格外柔和无害的御史中丞举止之间对他们极为满意,动辄称呼表字,牵手以示亲密。
事实上,那人大兵仍驻城外,收编城中军吏毫不含糊,更是绝口不提何时离去,乃至于常常登门寒暄,直到近两日才暂且称病未至。
赵维面色微沉,纵使不提,但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人索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那白色的黄金。
天水产盐,姜阎任赵四家郡中大族多年以来垄断盐业买卖,即使朝中下令官山海,禁止民营盐铁也不放在眼中。
陇西偏僻,朝廷难以顾及,连再西边的羌氐都管不过来,谁有余力来管他们的买卖。
但看这样子,这位御史中丞是准备向他们伸手讨回盐铁生意了。
“他不敢动手,”赵维信誓旦旦说道,“曹公北伐,对陇西鞭长莫及,武都有氐族塞道,蜀中出兵困难,韩遂举羌胡之兵战于凉州,他如今哪来的底气真与我们争夺。”
任留觉得他的话不可全信。
当初荀清恒初至天水时,这老货也是这样说的,上邽被攻破后,也属这老货最快投降。
“若他定要讨要呢?”
任留冷冷道。
赵维面色顿时难看。
给,那自然是不舍得的,盐铁暴利,他们四家这么多年来依靠这两样东西,囊中不知进了多少金银。
真要说起来,他们或许还得感谢荀清恒,昔年曹营传出灌钢法,他们也靠着这手艺好生赚了一笔。
“民心不可逆,他岂敢逆天行事——”
他话未说完,门外已有人匆匆而至,仆从阻拦不及,那人直接推门而入,额上皆是汗水。
“二位二位!如何还有心饮酒作乐?”那人未见任赵二人面色,只急促抱怨道,“荀清恒都去卤城视察盐池了。”
任留霍然起身,想了想却又颓然坐下。
“你自是不急,”赵维对着来人说道,“你族中那谁,姜叙是吧,荀氏
一来,他便如条忠犬般跟了过去。”
新来的姜氏族长怒目而视,冷笑道:“是啊,所以他今日在盐池旁斩了我族中六人。”
“他竟敢无凭无据大庭广众之下害人性命?”
姜汶不说话了。
称霸天水多年,谁人敢保证手中都是干干净净的,没粘点腌臜东西。
以前倒也无事,如今却是被拿出来借题发挥了。
“阎君何在?”
任留倏而问道。
姜汶道:“被张既带走了。”
任留:……
他看向了赵维。
赵维面上有些挂不住,又难掩惊恐,嗫嚅半天才说道:“他莫非是不怕我等联合西边氐族与韩遂并起?”
姜汶道:“确实似是不怕。”
赵维忍无可忍,他怒道:“姜公,公莫非真成荀氏走狗了不成?”
姜汶有些尴尬一笑,他方才想起坐下,二人这会才见到他竟是指尖仍在不住颤抖,而他本人似是毫无察觉。
斩了六个族人,不至于让姜氏当家的吓成这样,但姜汶似乎确实是怂了。
“此人战功累累,又诡计多端,若正面一战,我等必然讨不到好处,”姜汶语速极快的说道,“我有一计,可无伤己方分毫即解如今之局。”
“公且说来!”
“暂且委曲求全,效仿勾践卧薪尝胆,他要盐池便给他。”
任留大失所望,未想多年养尊处优,竟是叫这几人毫无壮志,强敌方至便全然无了抗敌之心。
姜汶似是知道他所想,他长呼一口气终于叫颤抖的手停了下来。
他说:“此非无稽之谈,今难慑其锋芒,故依附之,只待他死,我等自可取天水而立,曹公在北方,数年里难以顾及陇西。”
赵维惊道:“刺杀?”
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却见姜汶摇头。
“熬到他死,”姜汶说道,“他有痼疾在身,此原非秘闻,然我另有消息,听闻渭南战后,他数次呕血,他上门探访时,我令人领道人于门后窥伺,皆言此人寿数不长。”
“那道人有半仙之称,看命极准。”
寿数?谁能将手中名利钱财皆寄托于这虚无缥缈的寿数上?
三姓大家皆是沉默,无人再言,心思亦是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