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杀了人……好的,坏的……”
莫影寒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苍白,有力,因为常年握着武器,指根和指腹处长着又厚又硬的茧,
这是一双杀人的手,
他看到了滚烫的鲜血顺着手掌滑落,生命在他的手中飞快的流逝,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
贩夫走卒,富豪商甲,乡村豪绅,名门大侠……
他接过很多任务,也杀过很多人,
那么多人的血溅在他的身上,这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可你只是一把刀,”陆尘远瞪大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说服力,“御影门不是干慈善的,他们拿钱办事!真要算起来,难道不该去怪那些出钱的人吗?”
凭什么所有的脏水都要往一把刀身上泼呢?
难道是莫影寒想年纪尚幼就被人掳掠、失去父母庇护吗?
是莫影寒想入御影门,早早尝遍百般痛苦万般冷漠吗?
是莫影寒愿意当个见不得光的杀手,终日活在臭水沟里吗?
他根本没得选,
年幼时他无力对抗恶徒,
只身一人的他无力抗衡御影门,
等他终于习得武艺,成了一个杀手,他依旧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一步一步,莫影寒从来都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慢慢拖入深渊……
他已经做得足够多、也足够好了。
陆尘远看着认真倾听的人,心里知道,阿影的心结不是一天两天,哪能让他这么三言两语就全部解开?
看看邓季同信上说的、莫影寒曾经的“同僚”们,再看看莫影寒,会自责、会悔恨、会难过会愧疚的,永远都是心中还保有人性的那一个,
好在,他们来日方长,
他会和时间一起,慢慢抚平这些伤痛。
莫影寒的反应出乎了陆尘远的预料。
他本以为对方会默默听着他的话但心里不认同、或者会说些“配不上”或者请罪请罚的话,
但莫影寒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擡起眼眸极快地看了他一眼,近乎轻喃一般低声叹道:“公子总是能讲出很多道理。”
要不是陆尘远一直盯着这人看,注意力全在这人的身上,他险些要错过这些细微的反应,
“因为我说的本来就很有道理啊!”
一句话说完,陆尘远福至心灵,骤然意识到,莫影寒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回到了曾经的家,或许是因为邓季同的信,又或者是因为他说的哪句话,对方似乎放开了些。
不论是因为什么,这总归是件好事。
陆尘远朝莫影寒笑了笑,害怕自己会吓到对方,将视线装作自然地移到了山桃树上。
莫影寒也看着这颗树,看了很久,忽然说:“这座宅子变了很多。”
“什么?”
“明明是在这里长大的,看起来却很……”莫影寒的目光缓慢又认真地挨个看过院子里的花草布景,犹豫了一下,吐出一个词,“很……陌生……或许是时间太长了,所以想不起来吧。”
他在这里度过了短暂又幸福的童年,之后便离家漂泊,从来都只能透过记忆遥望着只存在于过去的小院子,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才再一次真真正正踏足这块土地,
本该有的怀念、激动和情难自己他都没有感受到,
这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而此时,他唯一的感觉只有陌生。
莫影寒已经很努力地去打量这处院子,很努力地将脑海中模糊地不成样子的小院子和这里对应、联系在一起,
但他的心中空荡荡一片,就像一潭死水,平静地泛不起一丝波澜,
物是人非,房子还在,真正叫他念念不忘的、住在房子里的人早已埋骨他乡,更遑论房子里的东西也早不是他儿时的那些,
他想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的家,如今陌生到找不出半点家的味道。
莫影寒的视线顿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去寻找公子的身影,眼底的迷茫尽数化作无法掩饰的慌张:“我、我、公子、我……”
不用想都知道,公子是特地为他寻来的这处宅子,还押后了去往云中山庄的日程专门带他来这里看看,
这其中花费的力气洒出去的钱财把他卖了都不够还,
公子之恩他铭记于心,半点不敢忘记,公子帮他圆了心底的念想,他万分感激,方才不过是思绪繁杂一时乱了心智,才说出那般让人误会的话……
他不想让公子误会他不识好歹不懂感恩。
“没关系,”陆尘远摆了摆手,十分自然地将莫影寒心中刚刚升起的不安打散,“毕竟过去那么长时间,本来就记不大清楚,中间还住进来别的人家,旧东西都没能留下来多少件,觉得陌生才是正常。”
“日头这么大,别傻站在外面了,走,我们先进屋。”他拽住莫影寒的手腕,“反正这宅子已经被我买下来,将来我们要在这里住很长一段时间,总能慢慢熟悉起来。”
莫影寒的一颗心真的就这么慢慢安定下来,被激起的那些纷杂的思绪沉淀了下去,化作让他沉醉的平静,他垂眸悄悄看一眼握在腕上的手,放任自己被牵走,
“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