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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2/2)

这四个字出来一瞬,楚帝手背上的筋络都仿佛鼓胀暴起一般,好不容易稳住情绪的帝王只觉眼前雾气更深了。

有什么刺眼深重的颜色染红了面前帷幕,直将那场掩盖十九岁君主的大雪,洁白的尾羽,变成让人呼吸不过来的红。

寿终正寝吗?他是寿终正寝而亡吗?

楚帝已记不起那日高台上是怎样的大雪,更痛彻他心扉的却是这样一句坦然直白的回答。

她以为他至死都过得安乐。

原来她什么都不晓得。

原来他的好友,他的将领,他的为亡秦四处征战,护卫边疆,甚至毫无条件信任他的知己,到死之时都是这样觉得的。

她甚至没有过问过秦之朝为何变换成了楚。

就笃定那样惊才绝艳的人一定不会辜负她争取来的良机,不会辜负身后万千百姓,会青史留名会从一而终,会如她启蒙时便熟读的圣贤君主一般,流芳百世,再无遗憾。

但是怎么会呢?

楚帝原本只是不能相信澹台衡与虞宋做了如此之多亡秦还是轻易地亡了国,他只是不相信虞宋的说辞。

可真正接近那非史言说,而是虞宋所熟悉的澹台衡那一幕幕,竟面都不敢再面对虞宋的眼睛。

他该说什么?他能怎么说。

一个以身殉国,骂名斑斑的亡国之君,会有寿终正寝,万民敬仰的那天吗?

他不允许自己以百姓名义给他立祠,祭拜于他,纵使有几成是因爱民如子,不愿劳民,剩下的几成,不就是因他也深觉自己罪孽深重,不配享奉吗?

“别浪费你们的香火。”

楚帝用力闭眼,手指紧握成拳。

所以史书传承百年,他知他们去查,知自己在史书上不过是寥寥几言里唾骂的昏君时,也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封比自己留存更久的泣告尊父慧弟早夭书,想,他本就该魂销身灭的。

他本就该死国死社稷,死如粉身碎骨尤不足之人。

他有罪。他若是投将黄泉,能将更聪慧,更受君父喜爱的幼弟换回也是好的。

黄泉折弯了枯骨,没有人为他洗清冤屈,像如今过了百年才重新入人世的虞宋一般,对世人说,他是聪慧明达,不肖其父的公子衡,是他们信赖的公子衡啊!

楚帝猛地起身,拂袖离去,虞宋却在身后踏着飞扬的红色衣角,神情看不清。

直到片刻后周云循职看守这亡魂,听到她轻声问:“他没有寿终正寝。”周云瞧见她狭长的丹凤眼眸,从前这里面盛满凌厉。

她能征战边疆,本也居功至伟。

风与众却无脸回答她这一声低问:“是么?”

“——不仅是未寿终正寝。”

“甚至是未及弱冠便夭亡,”张铭本在看书,闻言握着书卷,情绪复杂,眸色更是暗沉,“秦之沉疴是到了积重难返之地步,才叫澹台衡那样洞明通达之人,也无力回天啊。”

何躬行本是陪老师读书,可直到来禀宫中诸事烦乱的书童退下,他的手指也按在经文之间没有拿起。

待到张铭敛思看去,这弟子才迟缓拱手。

张铭叹:“你怜其生不逢期,有才无时,我也知。若是真放不下,便着手为他写一篇祭文吧。”

张铭又顿住,视线往誊抄的泣告尊父慧弟早夭书上一扫,心想他死得那样狼狈遭人痛恨,九泉之下,可有人为他祭祷呢?

想必是没有的,否则他的亡魂也不会一个来祭拜亡母的闺阁千金所牵动,在傀儡锁魂之术还未失效之时,重返人间——

何躬行却不答。

张铭:“何瞻?”

弟子却嗓音沙哑,拱手:“弟子只是在想,生而母亡,知事后又亡弟被君父厌弃。与好友情谊甚笃,琴画骑射无所不通,却于国之将倾时,痛问好友战死。”

他喉间骤痛,已经是说不下去了:“当年国破,他在想什么呢?”

他一生书写了多少祭文祷告,才至于这一篇中,字字泣血,是为幼弟,为君父,为好友,为家国。如此痛入肺腑。

几乎叫人不忍卒读。

他知自己无力回天时,可会觉得好友在怨怪他?

他自认是罪人,漂泊世间,尽力使海晏河清之时,可知他走之前,先亡的好友,还满心以为他会一生顺遂。

他会成为少有的贤德君主,有上天庇佑,有万民赐福。他会寿终正寝,将他的声名,传至不止百年。

千秋万代,自有其声。这是他期望世间如同顾青裳一般的女子得到的吗?那他呢?

过了这么多年,澹台衡,你可看见了你的声名?你可看见了,你本不该面对这样的死局,你本该享供奉无数,海灯万盏。你的戴罪之身,本该成就一个万民敬仰之人。

可惜,他早死了。

死在隆冬三月,大雪纷飞。到如今还脱不下那一身大氅,压迫他一生的玄衣君袍。

**

秦父允了秦疏出门的求亲哥,但只有一个要求:“若是遇到危险,必得求助你身后的暗卫等。”

秦疏自然是应是。

秦家现在虽然已没了大部分兵权,但武将世家,总有几个拳脚还可以的家丁是时刻在操练的,加上秦樟子嗣单薄,留下来的下属便全数给了秦疏。

他也还是不放心庞德安人等:“你要记住,庞大人能不能再次得见他幼妹,你能不能使澹台公子再现于人世,都与你无关。”

他不知陛下为何忽有此令,眉宇间深深的皱纹显示了他的担忧:“你此去不过是陪定了亲的好友去礼佛,万不可叫他人晓得,你是承了庞大人和那位的情去的。”

当今这位陛下,还算仁和,来请时十分客气,但秦樟不晓得那些秦疏有大功德,见天子可不跪那些鬼神之说,只知道伴君如伴虎。

此次未成还好,若是一直不能使陛下满意,便无异于悖逆当上了。

他是不可能不忧虑的。可陛下都如此客气,他也只能嘱咐女儿尽力而为。

“即便是触怒陛下也不要紧,你身后还有父亲,还有十万秦家军。”被拆散放入各营里,那也是秦樟与父亲亲自带出来的兵。

他不会叫他的掌上明珠受委屈。

女子垂眉敛目应是,待到马车开始走动,靛青衣裙的女子素手掀开车帘,回望不算辉煌和中流砥柱的秦府,目光深深。

紫鸢忧心忡忡,因着对于亡魂牵引之事也只是一知半解,不敢轻易发言,秦疏却已经收回视线,垂眸。

立宗开庙?海运之事尚不见利,百姓又愚昧甚久,不会晓得马甲有何功绩,只会觉得因着他要被供奉,他们又多了两月徭役。

然而,马甲却不能一直屈居楚帝身后。

百姓亦水,没有百姓的敬服,依靠楚朝君臣得来的供奉,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秦疏放手,车帘霎时间掉下,晃过春光,抵达两季交界。日光明媚刺眼。

她需要一个契机,让虞宋和其他马甲也入局。亡秦存在已板上钉钉。

依托此朝,虞宋与澹台衡明明相识却不能相见,便是她为自己寻的契机。

明明是初夏,马车内却还有熏香,冷得很。

秦疏闭眼,也不知道在和马甲中的哪一个说话,在心中漫语轻缓:不急。

楚有积弊,秦只会更多。她要让秦之覆灭成为永恒的惨痛败局,让楚之臣民知道。

亡秦,不止是亡了秦。它还亡了大秦无数百姓,无数名将,无数惊才绝艳之士,无数试图救亡图存之人。大楚将兴,可败在楚之前的,亡秦名士,能抵达的只有永恒的死期。

她以死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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