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蛇舞
歇云阁里,洛千刃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脸上怒气压抑难忍。
天上掠过一个巨大的阴影,朱雀展开翅膀,赤红的羽毛燃烧如火,于天穹翺翔,朝着无情庄上峰去了。
仁心道君支起帘子,往外探了一眼,看见那传闻中都难得一见的朱雀神鸟,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几天,焚寂宗上空,天穹之上到处是连绵不绝由各处飞来的神鸟。在彩凤的号召下,这些凡修百年难得一见的神鸟们如今纷纷来到了焚寂宗。
它们将要在邢东乌结侣的大典上跳百鸟朝凤舞,为她们的合魂仪式献上神鸟一族最隆重的祝福。
自万年前仙境寂灭后,连申治仙君这种离神邸还差遥遥一步的散修,也没有资格去得到凤凰血脉的神鸟青睐,也不知道邢东乌到底是跟彩凤说了什么,彩凤竟然会大张旗鼓地召来了几乎昆仑山之巅的所有神鸟一族参加这大典。
彩凤还特意吩咐净梵真君,作为邢东乌唯一的结契神鸟,在结契大典上,它要第一个表演,拿手好戏凤舞九天。
这场旷世大典越隆重,洛千刃的心里就越咽不下这口气。
嫉妒,愤怒,不甘,仇恨,尽数在他的心中发酵,偏偏他又无可奈何。从紫练元君那里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元浅月让洛玉珠这里拿走了圣人骨,他也奈何不了她。
毕竟焚寂宗也有圣人骨,就算他闹着要个说法,为了息事宁人,最为护短的净梵真君还真有可能干脆将焚寂宗的圣人骨拿给他,堵住悠悠众口。
他将如今手里这块圣人骨藏起来,找上门,除了找元浅月麻烦,让她不痛快之外,也做不了什么伤得到她的事情。
“真是岂有此理!”洛千刃一掌下去,桌子立刻四分五裂,他额头青筋直冒,“一个该死的臭丫头,她有什么底气,敢跟我洛千刃叫板?紫练元君又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连她唆使玉珠盗取圣人骨这事,也就这么算了?!”
“还说日后再教训她,日后怎么教训?还不是不了了之!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他眼神阴郁可怖,近乎愠怒的脸上浮现憎恶的神情:“这个元浅月,当初我就该砍下她的手!”
仁心道君听得他在这里发泄,不由得好声劝慰道:“二宗主,何必跟一个丫头计较呢?既然圣人骨都归还回来了,你何必非要找她不痛快呢?”
“我是在跟她找不痛快吗?是她在找我不痛快!”洛千刃擡头,怒声道,“少在那里和稀泥当滥好人,等到焚寂宗和望天宗真要下令将半妖迁去太兴洲,咱们朱顶峰怎么维持我们用仙骨铸成的灵脉?!”
一旦失去这灵脉,他们就会成为如今诸多不知名讳的小宗门之一。
当世只知道望天宗,焚寂宗,连朱顶峰都差他们两宗好大一截。一旦再甩开距离,朱顶峰也要泯然众人,再无声名了。
仁心道君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他叹了口气:“可是如今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你在这里生气又有什么办法?”
洛千刃恨声道:“谁说板上钉钉?这事至今还没有落实,那就有转圜的机会!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如今陌离已死,我们跟焚寂宗的关系本就不算亲近,联姻这条线也断了,更不能拱手将朱顶峰的根基让出去!”
“可是我们一个小小的朱顶峰之言,怎么可能撼动望天宗和焚寂宗的决定?”仁心道君忍不住嘀咕道,“再说,如今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仙门都赞成这个决定。”
“反对的人不是也不少么?焚寂宗和望天宗是神君所开山立派,他们有本钱,当然自恃清高,可以说放就放。但其他宗门里,豢养半妖,奴役半妖的人不少,不是谁都会甘心丢掉半妖这么个听话好用的物件!”
洛千刃猛然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除了我们之外,想要反对仙门决定的门派一定大有人在,只要我们能够联起手来,必然可以趁这个计划还未落定的时候,改变仙门的决定!”
仁心道君叹气道:“若是没有大变故,恐怕仙门的决定难以更改。”
这话一出,洛千刃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无异于垂死挣扎,不由得更是恼怒道:“都怪这个贱人!明明这些半妖都只是一群下贱的怪物,若不是她,哪里会到今日局面!偏偏她还能和邢东乌结侣,真是可恶!”
仁心道君叹了口气,并不说话。
洛千刃站起身来,他走到窗边,脸色阴沉地说道:“要是能找到一个半妖,将这个贱人杀了,让仙门知道半妖都是些喂不熟的怪物,那就一举两得了!”
仁心道君听得背后发凉,嘴角直抽:“二宗主,元浅月她好歹是仙门修士,也是个人,可不是半妖,此话说说就是了,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犯下大错!”
洛千刃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我知道分寸。我也不过是想想罢了!”
他在焚寂宗哪里找得出到一个能听他的话,又能杀掉元浅月的半妖呢?也只能想一想,解解恨罢了。
但如果真能找到一个可以被他当枪使的半妖出现,那可就好了。
元浅月去到了三思峰。
瞳断水陪在她的身边,漫不经心地眺望四面风景。如今冰渊刚开,那玉石广场前,深渊之下不见底的白色云雾缭绕,冰寒彻骨,连冰渊下呼啸而上的寒风都可以将人冻僵。
坠入冰渊者,必死无疑。
一个多月前,东方清他们就是在这里受了千刀万剐之刑,在被挫骨扬灰后,骨灰全洒下了冰渊。
蛇是极怕冷的,她站在一边,出于本能地远离了这冰渊,离元浅月尚有一步之遥。
凌陌离最好的同门师弟如今已经晋升成了内门弟子,说起当日凌陌离让他转交给洛玉珠的那个锦盒一事,他立刻恍然大悟道:“哦,是有这事。”
“我确实是原封不动地将它拿到了朱顶峰,然后在洛师姐的洞府前碰到了一名弟子和二宗主,就将盒子给了二宗主。”
“二宗主是洛师姐的父亲,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动盒子里的东西,再说,那不都是些首饰么,”他十分不解地问道,“难道这里头出了什么问题吗?”
元浅月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说道:“里面丢了一件非常贵重的首饰。”
看上去他完全不知情。
她当日确实将圣人骨放回了箱子,拿给了凌陌离。而这里面经手的人,洛玉珠不可能莫名其妙将它扣下,洛千刃又一脸愤怒地前来追责,个个都没有理由去拿走这圣人骨。
唯一的可能就是凌陌离出于什么原因,将圣人骨暂时拿出来了。
元浅月颇为困惑,面前的三思峰弟子忽然又问道:“是什么样的首饰?是不是一颗粉金色的珠子?”
元浅月看向他:“什么粉金色的珠子?”
弟子自然而然地说道:“就是凌师兄最爱惜的一颗粉金色渐变的珠子。是洛师姐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他俩一人一颗,给我们看过几次,他可爱惜了,随身携带从没摘下来过。这珠子被封在琉璃里,漂亮极了,像霞光一样,在阳光,跟这位师妹的眼睛倒是挺像的。”
他用下巴擡了擡,朝向旁边的瞳断水。
三思峰离圣影堂距离遥远,这几乎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瞳断水。刚刚被她的美貌所摄,半响没说出话来。
瞳断水转过头来,她一直在眺望远方出神,脸上是漫不经心的懒散表情,倨傲而妩媚。
听到这话,她转过头来,微挑眉梢:“跟我的眼睛很像?”
弟子点点头,恍然大悟似得说道:“哎呀,这一看更像了。”
“我们一直在说,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看的珠子,什么珍贵的明珠宝石在它面前都要黯然失色。而且这珠子在这世上仅有一对,”他开玩笑似得,语气轻快地调侃道,“如果不是知道这位师妹是个活人,乍一看到,我都快要怀疑凌师兄那珠子镶嵌在这位师妹眼眶里了!”
瞳断水凝视着他,也是随口玩笑般地说道:“说不定是从我眼眶里摘下来的呢!”
她笑起来的时候,有蛇蝎般冷血又迷人的美感。
元浅月摇头道:“不是粉金色珠子,是一块会发光的石头。”
弟子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一趟无功而返,元浅月十分困惑又为难,唉声叹气道:“如今凌师兄已经战死,我要上哪里找一块圣人骨还给朱顶峰?”
瞳断水搂着她的胳膊,心事重重,她想起刚刚那个弟子所说的粉金色珠子,总觉得不安。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
这世上粉金色的珍珠是很罕见,但也并不是没有。
也许只是她想多了呢?距离她被从朱顶峰扔下来,元浅月救下她,已经过去了五年。她那双曾经被捏碎后挤出的眼珠,估计也早就不存在了吧?
她早就记不得那个穿着冷灰色服饰的男子是什么样子了。
离开了三思峰后,元浅月又去了镇妖塔一趟,想在废墟里找找有没有遗落的地方。
等到她找完一遍,已经是第二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