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烟头抵在烟灰缸里按熄,也没顾虑病人闻不闻得了烟味,转身打开了病房门。
他脚步一顿,擡眼望去,病床上夏缺不知何时已经苏醒。
麻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他动弹不得,眼泪却糊了满脸。
光是看这个状态,夏烬生也能猜中全部。
他略一挑眉:“都听到了?”
夏缺没有回答,也说不出话,只是“啊啊”的发出不成词句的混乱音调,眼睛瞪到了最大甚至有些骇人的地步,眼泪淌得更快。
夏烬生见此情景,故意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和大哥谈事儿的时候就没避着,没想到让你听见了。”
所以,夏霖生说的都是真的?
夏缺悲痛欲绝,眼珠都在颤动。
在看到夏烬生点头后,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全然破碎,一按开关便被冲进下水道、流进臭水沟里,再也找不回那些碎片,更拼不成一个完整的自我。
他人生中仅剩的一点期盼、一点尊严,在听清两人对话的那一刻,也都完全碎成了渣滓,更成了腐烂发臭的淤泥,连老鼠都不愿踏足。
“其实这件事你早晚都会知道的,瞒着你也没多大意义。”
夏烬生像是觉得还不够,火上浇油道:“的确,你并不是我的私生子,也和我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
“你真正的父亲,是夏霖生。”
夏缺兀的睁大眼睛,像被最好的医生诊断绝症的病人,人生的路在那一刻全部褪成灰色,一眼就能看到绝望的尽头。
泪水毫无阻挡的往外流,将他整张脸都打湿,连同脖颈和后颈枕着的一小块,也全都濡湿了。
他既悲伤、又愤怒到了极点,张大嘴巴拼命地想要发出声音嘶吼发泄,但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像被剪掉声带的弃狗一样,徒劳的做着大吼动作,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夏缺全身都缠满了绷带,既动不得,也喊不出声,只能像个废物一样无能的大哭,狼狈滑稽到了极致。
他忘不了刚从生死一线醒过来,就从自己所谓的亲生父亲的嘴中听到“麻烦”两个字,更忽略不了对方无比嫌弃、恨不能像解决垃圾一样解决掉他的语气。
他恨了这么久的夏烬生,原来还不是最值得恨的人。
最值得恨的人,甚至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他存在。
夏烬生深知夏缺已经完全崩溃了,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于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说话,任夏缺自己好好消化。
极端的悲恸和恨意过后,一股浓烈到无法忽视的绝望涌上夏缺心头。
如果他是夏霖生的儿子,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他和夏清清,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夏缺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现状,沾沾自喜于仅剩的一点安慰,洗脑自己至少还拥有着和夏清清相同的血缘。
他能够抓住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而转眼,就连这唯一的慰藉都要被剥夺。
最后留给他的,是一地狼藉,片刻美好都未曾留下。
夏缺无声的淌着眼泪,被雪白的天花板刺到酸痛难忍,也仿佛无知无觉一般,徒劳的睁着。
麻药能够屏蔽他身体上的痛觉,却无法屏蔽精神上的,甚至让他像是困在了这具身体里那般,灵魂痛得更加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极端的痛楚彻底撕碎、吞没。
夏清清就像一道带着花香的、轻盈的风,只是短暂的经过了他那条肮脏的、狭黑的小巷子,带来片刻希冀与温柔。
但现在,这道风,再也不会经过他的小巷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脸上的泪痕也已经完全干透,夏缺才缓慢的找回一些理智。
他仍旧维持盯着天花板的姿势,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仿佛是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在与人类对话。
他问:“就算是死刑犯,也得明明白白的死。”
“我哪怕再罪大恶极,也不该比死刑犯还不如,不该受这么多罪。”
夏缺想,事已至此,他总不能永远被蒙在鼓里。
总不能,连恨一个人,都恨得稀里糊涂。
这下连私生子哥哥都做不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