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ddy番外(十三)
夏烬生守了夏清清整晚,但情况并没有按照他所祈望的那般发展,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
愿望到底还是没能达成,夏清清距离上次刚出院才不过半月,又再次回到他所熟悉的特护病房。
他自小来得太勤,医院几乎是半个家,早就有了仅属于他一个人的单独病房。
曲放仍跪在家中书房,那么难挨的一个夜晚,他却挺直脊背一动未动,只有在看到夏烬生抱着夏清清从卧室里出来、准备送去医院时,身形才终于摇摇欲坠般晃动了几下,担心到极点的目光一直挂在幼弟苍白病态的脸上。
夏烬生经过他,脚下生风,没有片刻停留,只冷淡而简短的扔下两个字:“跪好。”
惩罚除了泄愤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夏清清的情况该恶化还是恶化,哪怕住进了拥有着国内顶级医疗资源的医院,医生们也有些束手无策。
要说是什么疑难杂症,对此司空见惯的医生们或许还不那么紧张,偏偏夏清清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是患病,他是因为身体的先天免疫系统有缺陷,即使一场对于普通人而言毫无威胁的感冒,对他来说也如临大敌,以至于仅仅是淋了场冷雨就导致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曲歌曲弛在得知情况后,立刻抛下手头正在忙的工作,第一时间赶回京城。
但再快,距离夏清清刚开始发烧,也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他的病情在持续恶化,住进医院的第三天,便上了ICU的设备,夏烬生等人都只能隔着一道透明玻璃,满眼揪心的看着病床上盖着呼吸罩、睡着了一样安静的少年。
像一朵很脆弱的铃兰,纯白的花瓣被雨一淋,便褪着颜色几近透明,还未及盛放就显露出衰败之势。
看得人很揪心。
夏清清在医院住了好些天,病情似乎越来越糟糕,夏家人的情绪也逐渐低至谷底,时刻都有阴云笼罩在头顶。
曲歌来看一次就哭一次,她原本保养得极好,是金钱砸出来的青春永驻,却在宝贝重病的短短几天里,便长出了好几根白头发。
曲放跪得太久,伤到膝盖,好一段时间内走路都是一瘸一拐。他心里含着愧疚,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没照顾好弟弟,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总是不敢去看。但除夏烬生外,他在医院里待的时间最长。
曲弛背着人也情绪崩溃过几次,可他这时候已经接管了夏氏大部分的管理工作,眼看着母亲难过得茶饭不思,父亲也无心操持,只能咬牙扛起公司运转,每天都是医院公司两头跑。没两天就瘦了一大圈,只是仍旧比不上夏清清的消瘦速度。
夏烬生看上去似乎最正常,然而实际上,他已经接近于封闭自我的状态了。
他几乎整日整夜都守在病房外,就坐在门外的长椅上,没人见他休息过。他的脚边堆了一地烟头,最多的时候半天抽了两包,抽到肺部燎烧到快炸开,抵着唇低头剧烈的咳嗽。
护士劝过好几次,见过烟瘾大的,就没见过烟瘾大到不要命的。
但夏烬生好像根本听不见她说话一样,咳嗽完了,就又抽出一根,猩红火光在他指尖明明灭灭,始终都没有彻底熄过。
夏烬生会抽烟,但其实没烟瘾,平时顾忌到夏清清不喜欢,基本从没在人前抽过。
但现在夏清清病重,他倒是一根接一根的抽,仿佛整个世界里只剩下刺鼻的尼古丁,和病房里仪器运作时发出的滴滴声。
催命一样。
催的不是夏清清的命,是夏烬生的命。
就在所有人都快绝望的时候,中途夏清清忽然好转了一次,虽说还是很虚弱,意识也不清醒,但能勉强睁开眼睛,很小声、很虚弱的喊着爸爸。
也可能是daddy。
夏烬生套上防护服,确保不会带进去一丝一毫的细菌,才敢小心翼翼的走到夏清清的病床前,用被烟草燎得嘶哑的声音,很低很低的喊了一声清清。
他的眼白部分爬满红血丝,连眼眶都是红的,憔悴得吓人。
他仔细的观察着幼子,真的就像只早产的小猫崽一样,虚弱得眼睛都睁不开,连呼吸都气若游丝,和这个世界只剩下一根风筝线般微弱的关系。
夏清清烧得浑身都疼,骨头缝都是软的,意识也沉沉浮浮,却忽然感受到手背有几滴冰凉的水,稍稍缓解了现下置身于火海里翻腾的痛苦。
他动了动指尖,很细小很细小的一个动作,稍不注意就会错过,就像一只淹没在暴雨中的蝴蝶,看来很正常的一次挥翅,却已经用尽了生命中全部的力气。
那太容易被忽略了,但夏烬生捕捉到了。
他摊开手心,接住了这只翅膀被淋湿彻底、在雨幕中颤颤巍巍跌落的蝴蝶。
它时不时微弱的擡起一下翅膀,挣扎着,脆弱到好像一碰就会碎。
夏清清几乎花光了所有力气,才稍稍睁开一点眼睛。
他躺着,以这个角度,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夏烬生长满胡茬的下巴。
眼前天旋地转,意识也模糊似雾,夏清清根本分不清自己身处的是哪个时空,更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少年时代的夏烬生,还是后来的爸爸。
他试图伸出手,但没有力气,只有指尖能够稍微动一下。
夏烬生忙握住幼子的手,弯下腰轻声问:“想要什么?跟daddy说好不好?”
“月亮……”
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夏烬生几乎听不见,也错愕了一下。
月亮?
夏烬生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眼关紧的窗户,这时候的确是晚上,林立的高楼后挂着一轮晶莹圆月。
他现下还没意识到夏清清想说什么,只是轻轻哄道:“月亮就在外面呢,等宝贝好起来,daddy就带你去海边看月亮。”
夏清清说过的,他今年想去海边玩。
但夏烬生却看到夏清清很缓慢的摇了下头,用力握着的那只手无力地动了动,轻到像谁拿着棉花蹭了下。
夏清清说,“爸爸……送我的……月……”
他那句话没说完,就像灯芯耗尽的蜡烛一样,豆大的烛光颤巍巍摇曳几下,忽的熄灭了。
夏烬生楞在那儿,许久没回过神。
他的情绪随着夏清清未说完的那句话被掀起惊天骇浪。
不只是现在这句,就在几天前,夏清清刚发烧时说的那句想吃糖葫芦,都在此刻一并化作利刃,残忍而直接地插进夏烬生的心脏。
也化作一道凌冽的寒风,吹走掩埋在他记忆上的黄沙,暴露出那些深埋在心底、无人知晓的过去。
夏烬生怔怔地看着夏清清,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这具身体沉睡着,灵魂去了哪里。
夏烬生昏迷了一天,等他从医院醒来后,已经又是一个晚上了。
他捂着疼到快炸开的头,艰难坐起,一时半会儿意识都还没回笼。
直到夏正声拎着保温桶进来时,他都还是发着懵的状态。
“醒了就吃饭。”
明明是关心的话,但夏正声板着脸一说出来,就有点隐隐要吵起来的意思。
夏烬生终于找回理智,想起父子俩昨天晚上的争执,也想起来在自己最崩溃的时候是夏清清安慰的他。
等等——
夏清清……
夏烬生忽然睁大了眼睛,后知后觉想到个事儿——
夏清清呢?
他不是整晚都和自己待在一起吗?!
夏正声没发觉儿子的异常,只是看他坐在病床上发愣,怎么叫都没反应,忍不住提高音量又吼了一句:“叫你吃饭,光在那儿发呆做什么?”
“我不饿。”
夏烬生说着就要起身,伸手去拔输液的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