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鹿舟捏起那个承装了黑红血液的灵玉瓶,无视了裴景湛想要将它拿走的意愿,将它收起来:“这是方才顺着请柬,沾染到我身上的魔毒。如果没有驱除,我现在会变成一个思绪僵硬、无法行动的人偶。”
魔毒进入他体内后,原本应当如同一滴墨水滴入清潭,污染整池净水。还好有生之大道在,他在魔毒入体第一时间改变了灵力的运转,在体内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区域,封锁了魔毒,这才能顺利将它逼出。
而他打算将计就计,让幕后黑手以为自己中了毒,无法动弹。
如实对裴景湛道:“我需要休息,并且驱除余毒,也有可能再次被云如意针对。但我这次会小心应对,你今夜如果需要出去,不必管我的情况。”
交代完,鹿舟便轻咳了几声,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裴景湛朝他走了几步,最终只安静地离开,帮他关好了门窗,并在外面设置了几个机关,让自己能在鹿舟出现状况的第一时间回到他的身边。
他走到外面,发觉池归砚已经准备离开。见裴景湛一人过来,池归砚瞳孔微缩,动作更快了,很快就消失在裴景湛的视野里。
裴景湛坐在庭院的石桌前,皎洁的月光映亮了他半边的面庞。
他闭眼小憩,沉静如同一尊石像,仿佛察觉不到时间流逝。
寂静的夜色,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
一个长相儒雅,留着一撮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前,焦急地拍门,一边左右观察着周遭的情形。
面前的门被打开,他脸上的喜色露出了一半,在看见开门之人是裴景湛以后,那笑容便以一种狰狞的形式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少年的容貌,比起近十年前,长开了不少,却更显得锋利。然而裴景湛从小便显得暮色沉沉,如今城府更显深沉,整个身体被一袭黑衣遮掩得看不出太多特征,中年男人却宛如被扼住了喉咙,盯着他喘不过气。
裴景湛发觉他的异常,冷声问:“你是?”
“我?你问我是谁?”中年男人的声音宛如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般艰涩,他怔了一瞬,恢复了儒雅的神色,对着裴景湛一拜,“在下方絮,跟随池明霄师兄数十年,是他最信任的心腹。池师兄情况危急,托我来向大师兄求救。不知大师兄可否出来一见?”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刻有乘风宗标志的信物。那是一块代表着杂役身份的名牌,上面端端正正地刻着两个字:方絮。
裴景湛冷淡地扫过那块令牌,却没对方絮的名字产生任何反应。
少年确认了名牌的真实性,淡淡道:“稍等。”
而后,在方絮面前,木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中年男人赶忙舒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方巾,仔细擦了擦额角的汗。却不知道,在门的另一边,裴景湛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他。
方絮见里面没有动静,取出一样特殊的传讯灵符,在上面写下几行字,而后不敢耽搁地放出。
灵符被抛到空中,宛如融化了一般,不着痕迹地消散殆尽。
这种传讯方式,不依赖于实体。在献祭仪式的特殊背景下,只有可能指向这个仪式的主使人。
在灵符消失前,裴景湛的视线透过木门,看到了上面焦急的两行字:
……鹿舟多半中毒。……伪装成鹿舟之徒,但并非本人。
喜欢通风报信……裴景湛忽然打开木门。
方絮喉结颤了颤,定了定神,冷汗涔涔地问:“大师兄呢?”
裴景湛淡淡道:“他如今不方便出门,我与你去便是。带路。”
方絮身上穿着极好的蚕丝制成的衣料,走路时宛如凡间出游的王公贵族。然而他面对裴景湛的姿态,却放到了最低。
他微微弯着腰,沿着院落外的小路,将裴景湛带到了黑洞洞的湖水边。
方絮为裴景湛让开了一条路:“池师兄就被他们关在湖底的一处地牢里,有不少寻道门弟子看守,我知道一条过去的近路,这位……小师兄,这边请。”
说出这话时,方絮的神情狰狞了一下,脊背更加弯曲。
就是这种感觉……当年在乘风宗,因为地位不同,他分明跟了池明霄多年,在乘风宗中没人敢对他颐指气使,却不得不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卑躬屈膝。
当时的裴景湛,何等的少年天才,乘风宗之中无人不喜。
而他方絮,最喜欢的,就是将天才扼杀在摇篮之中。当时如此,今日亦然。
眼看着裴景湛毫无疑问地迈入了湖水当中,方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合时宜的陶醉。而后,他低下头,紧紧随着裴景湛,一跃进入冰凉刺骨的湖水中。
月色逐渐暗淡,湖面闪过几圈涟漪,而后陷入了彻底的平静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