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雪靖把苏衍的外衣披在身上,本以为他这种武夫衣服上只有汗臭味,不成想却带着淡淡的木香,很淡也很雅致,如靠着一棵参天大树般安心,兰雪靖一时间觉得这味道好闻极了。
武双,“世子,水好了。”
苏衍站在门口烦躁地走来走去,“知道了。”进屋抱起兰雪靖,“去泡个热水澡。”
兰雪靖很慌,“我又不是没脚,能自己走,你放我下来!”
苏衍才不管抱着他进了浴池,擡手就把人丢了下去,兰雪靖连喝了好几口洗澡水,落汤鸡一样扶着浴池边咬唇瞪着他,像在痛斥苏衍不懂怜香惜玉,“你先洗!我让人给你准备换身的衣物。”
苏衍离开了浴室,兰雪靖松了口气,他到底在慌什么啊,还真怕苏衍霸王硬上弓不成?
兰雪靖泡在热水里,身上的寒意在慢慢地消散,意识也在氤氲的水汽中涣散,一下好累。北国天佑十一年,明德太子被诬告意图弑君谋逆,明德一杯毒酒饮恨而亡,太子妃白绫悬与房梁之上。尚在襁褓中的兰雪靖被丢入冷宫,老太监高准受过明德太子的恩惠,放弃了在内务府的职位到冷宫照顾兰雪靖。
北国的冬天冷得要冻死人,兰雪靖被高准抱在怀里,爷孙二人夜里裹着一床破旧的被子抱在一起取暖。冷宫夜里风声如鬼嚎,高准摸着兰雪靖的头,“不怕,不怕。妖怪来了阿翁替你挡着,小靖不怕。”
兰雪靖一天只吃过一张干饼,夜里肚子一直咕咕叫,他习惯了饿肚子,再饿也不会说,“明个儿是小靖的生辰,阿翁已经和李公公说好了,他会多带点吃的给我,小靖就可以吃饱了。”
冷宫里的生活饥寒交迫,能吃饱就是一件很幸福知足的事,“好,阿翁和我一起吃。”
“好好好,快睡吧。”他上年纪了,又得了肺痨陪不了兰雪靖多少时日了,冷宫太冷,兰雪靖太小,高准不敢死,他怕有人欺负兰雪靖。
兰雪靖睡不着,“阿翁,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有花吗?花好看吗?”
高准慈祥地笑着,“北国的花只有红梅,越是寒冷它开得越美丽。不过南国四季如春,有各种各样漂亮的花。”
兰雪靖望着破旧的窗户憧憬着,“四季如春,冬天不冷吗?”
高准,“不冷。”
兰雪靖揉着手上奇痒难忍地冻疮,“阿翁,如果我们能离开这里就去南国好不好?再也不用担心冬天冷了,然后看各种各样的花。”
高准,“好,一间茅屋遮风挡雨即可,不要大鱼大肉三餐温饱即可。”这也是兰雪靖小小的愿望。
那日高准端着木盆经过梅园的石桥,刚下过雪石阶滑,高准从石桥上摔了下去,手中的木盆离手,里面残余的水溅在了当朝丞相柏阳春之女柏兰的绣鞋上,惹得大小姐泪眼连连。
高准头都磕破了那大小姐还是不依不饶,和她一起的王公子弟为了哄她,命人打高准五十大板。
兰雪靖知道后跪在地上求他们放过高准,可是这群人却像戏弄狗一样戏弄兰雪靖,柏兰说只要兰雪靖绕着梅园磕一圈头就放过高准。兰雪靖只有高准这么一个亲人,只要能救他兰雪靖什么都可以舍弃,冰天雪地,兰雪靖绕着梅园磕头,他们跟在后面数着,头磕得鲜血直流兰雪靖几次欲昏倒,那群娇生惯养的王公弟子们却在哈哈大笑。兰雪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柏兰他们这种上等人就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踩踏兰雪靖这种下等人。
兰雪靖做到了,可他们却食言了还是打了高准二十大板,那柏小姐说兰雪靖磕得太慢了。高准被打得血肉模糊,夜里高烧昏迷,冷宫里没有药,兰雪靖向一直照顾他们的李公公求来了药。可等兰雪靖回来高准已经咽气了,兰雪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可他清楚感觉得到阿翁永远离开了他。
高准曾跟他说过,遇到困难可以求佛保佑,兰雪靖一整夜跪在那座蒙尘的观音像前,祈求观音娘娘把阿翁还给他,第二天高准的尸体冷了。来了几个小太监,破旧的草席一裹拖走了。兰雪靖拼了命地请求他们不要带走高准,一次又一次地被踹倒在地,最后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高准拖走。
兰雪靖趴在雪地里嚎啕大哭,回去砸了观音像,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神明,都是骗人的。
“兰雪靖!醒醒!”苏衍在门外喊了几声无人回应,进来就见兰雪靖靠在浴池边一动不动。湿了的长发掩着的侧颈,泡过热水兰雪靖浑身泛起诱人的绯红,双颊爬上了红晕,兰雪靖疲惫地睁开眼,眼泪也在他睁眼的瞬间滚落,第一次,苏衍在兰雪靖的眼中看到了锥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