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
一之濑悠马咬着牙,反手抓住自己的长弓,猛地转身,挽弓搭箭,眼睛锁定咒灵脑袋中间的那颗暗金色的眼珠。
『‘全部都是你的错!一之濑悠马!’』
『‘……都是你的错。’』
咕。
他听见自己吞咽下口水的声音,像是濒死的兔子般发出的哀鸣。手臂打着抖,连弓身都快要拿不住。
一之濑悠马只好放弃,扭头继续狂奔。
走廊的劲头没有第二个去处,他只能选择沿着楼梯继续往上跑。
呼哧、呼哧。
肺部的氧气急速地消耗,他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大口从外部汲取空气。
脚踩在楼梯的台阶上,一层、两层,偶尔为了加速而跨格爬上。
灰色的格子,深棕色的扶手,沿着阶梯一路往上,仿佛没有尽头的单行道,只能麻木地前进。
跑着跑着,出现了一扇门。
像是望见了旅途的终点,一之濑悠马本能地伸手打开了那扇陌生又熟悉的金属铁门。
“嘎吱——”
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眼前的画面一点点变亮,清冷的月光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是天台。
『血。好多血。』
『人群好像一堆黑色的蚂蚁,围着那摊黏稠的深红色糖水周围。似乎有蚂蚁擡起头,望向了天台。』
『望向了「我」』
一之濑悠马的瞳孔猛然缩紧,不断战栗,颤抖起来。他想说话,张嘴却只剩下喑哑的气音。
一种无法逃离的绝望感化成沉重的铁链,拴在他的脚踝。
身后是不断追赶自己的怪物,阴暗地嘶吼着,恨不得将自己撕成碎片。
那声音越来越近。
一之濑悠马感觉自己浑身冰冷,仿佛已经被那只咒灵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耐的苦楚,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僵硬地调转脑袋,重新取下肩上的长弓,搭箭,瞄准。
『‘全部都是你的错!’』
脑内却不断重复着那个人的声音,像是从诅咒般缠绕上自己的身体,看不见的大手桎梏住他的脖颈。
“啊啊啊啊——”
黑发少年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带着痛苦的呜咽,拼命从喉咙间嘶吼出自己的痛苦与绝望。
他甚至感觉到从喉咙里涌出的铁锈味液体,又腥又黏。
“可恶!系统你这个混蛋!”
“为什么不给我开[强制冷静]啊!”
快点让我忘记!快点让我沉浸在游戏里!
快点,
不要让我想起来了——
“吼——”
那只咒灵终于从狭小的楼梯追赶上来,肥硕的身体将那扇牢固的铁门挤压变形,破门而出。
下一秒,那张流着深绿色涎液的口器,直接咬住了一之濑悠马。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刺痛感,从身体的各个角落传来,耳边回荡着尖锐的叫声——那是自己痛苦的哀鸣——紧接着,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模糊起来,仿佛灵魂都要飘离这个躯体。
咒灵口器中的尖牙狠狠刺入一之濑悠马的身体,血液顿时喷涌而出。
“终于……要……完成……了……”
“这……是……最后……的……”
“寿比宗……的……力量,在…我……体……内……”
“——复活了。”
血液通过口器,汇入到咒灵的体内。咒灵眯起脑袋上的复眼,似乎散播着一股愉悦的气息。
咒灵身上的咒力越来越浓,原本如同蠕虫般光滑的皮肤上,不断冒出凸起的肉瘤,像是在进化。
它快要成为特级咒灵了。
——这就是「死亡」吗?
没有系统的[强制冷静],一之濑悠马愈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和死亡是如此之近,尤其是身体的疼痛感,唤醒了人类基因中最原始的恐惧。
那双原本清亮的墨色眼眸,如今却深陷下去,空洞无神,透露着一股麻木与绝望之色。
他嗫嚅着嘴唇,牙齿上下碰撞,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
人在快要死掉的时候,会想起什么呢?
重要的话?重要的事?
还是重要的人?
——如果我死掉的话,会遇见谁呢?
『‘全部都是你的错!一之濑悠马!’』
“呜——”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姐姐……我还有姐姐呢……”
“她还在等我吃晚饭。”
“明天她要去上班,我好像还没有洗碗。”
有人称之为‘走马灯’,也有人认为,这是让自己回忆起过去最好的方法。
“不对……不对……这,只是……游戏。”
“就算死亡,也没关系吧?”
一之濑悠马瞪大了眼睛,轻声呢喃着。
没有了系统的[强制冷静],他只能依靠自己,不断地催眠复读着,加固自己大脑的思考方式。
“就算死亡,也能回档回来。我在害怕什么。”
“这里是游戏啊。”
【……好吧】
【再帮你一次吧】
【这是,最后一次了】
【[强制冷静]开启】
【叮——】
啊。
一之濑悠马猛地睁开眼睛,那双墨汁般乌黑的瞳孔中面对死亡的恐惧已经不翼而飞,变得冷漠平静,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情。
咒灵只是咬住了自己的身体,或许是接近胜利有些忘乎所以,它忘记桎梏住一之濑悠马的手脚,让他得以自由活动。
弓……啊,已经被咬碎了吗?
但也没关系。
一之濑悠马面无表情地想到。
他伸出手,做出挽弓的姿势,蓝黑色的咒力从身体中涌出,逐渐在他的双手间凝聚,凝结成一道长弓的形状。
紧接着,从腰间流淌出的血液没有随着重力低落,而是反向上升,汇聚在右手的指尖,不断延伸、拉长,变成了箭矢的模样。
身体、或者说是灵魂深处冒出一阵刺痛,那是生命力被消耗掉时的警告。
但这对于此时处于[强制冷静]中的一之濑悠马而言,似乎并没有影响。
由血液凝结成的箭矢,牢牢地瞄准住那只咒灵脑袋的正中央——那只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辉的「寿比宗神的眼睛」。
那只不似寻常的金色眼睛,没有眼皮的遮挡,完整无缺地倒映着一之濑悠马淡漠的脸。
叮。
耳边像是响起清脆的铜铃声。
黑发少年没有任何躲闪,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薄唇缓慢翕动,平静的声音从唇齿间一点点流出。
“「清漾为天,浊阴为地,诚惶诚恐,奉请诸神加护慈悲……」”
“「秘术·封印之箭」”
箭头与「寿比宗神之眼」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如此之近,不可能再失手了。
一之濑悠马眯起眼睛,果断地松开三指,那支由自己血液和生命力凝结成的箭矢,带着令咒灵恐惧的强大力量,直接贯穿了那只金色的眼睛。
咒灵顿时发出一声不可名状的尖嚎,松开了口器,猛地将一之濑悠马甩了出去。
本就瘦弱的少年被咒灵猛地丢到远处,翻滚几圈后这才停下。
而黑发少年只是单膝支撑起身体,望着那只被自己命中脑袋的特级咒灵,嘴角微微上扬。
下一秒,那只咒灵挣扎着,停止了蠕动,身上的咒力也不断消散。
“太……好了。”
[强制冷静]的效果退去,一种莫大的满足感慢慢地爬上脑袋。一之濑悠马长出一口气,眯起眼睛,感受着这一刻的放松。
——这就是游戏啊。
不需要去思考别的事情,只需要打败敌人,完成系统颁布的任务,就能收获成就感和满足感。
…能够让人忘记现实中的烦恼,释放压力。
【呐,这个游戏(世界)有趣吗?】
周围仿佛忽然安静了下来。
天台呼啸的风声、树叶的摩擦声、建筑物碎裂声、咒灵喑哑的嘶吼声……全部在耳边消失不见。
时间仿佛也被摁下了暂停键。咒灵僵持不动,碎裂的石头尚未落地,刮断的树枝悬于空中,就连云朵也停止流动。
只剩下头顶的那轮浅蓝色的圆月,不知疲倦地散发着自己身上的光。
“……什、么?”
一之濑悠马摇摇晃晃地擡起脑袋。
他面前似乎有个人,挡住了月亮的光辉,投下一层浓浓的阴影。明明是背着光,那双眼睛却散发着诡异幽邃的暗金色光芒。
【悠马。】
一之濑悠马缓慢地,对焦自己的视线。
他的面前蹲着一个少年,一样的黑发,一样的衣着——还有那张一样的脸。
和一之濑悠马这幅狼狈的神情不同,对方的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衣着整洁。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散发着淡淡光辉,充满神性的金色眼睛。
【游戏,好玩吗?】
“你、是……谁?”
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歪了歪脑袋,细碎的刘海随着重力微微垂下,却挡不住那双眼睛的金色。
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继续问着。
【呐,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悠马喜欢这个游戏吗?】
【如果让你选择,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回去呢?】
“你在说,什么蠢话呢。”
“这里只是游戏,我当然要回去啊!”
【这样吗…】
【那真是太好了】
【这样的话,我的「快乐」才能继续持续下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