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原来你之前和姐姐一直都住在北海道啊,那里可是个寒冷的地方。”
“一直是两个人?”
“是吗,没想到悠居然会做料理,我可是一窍不通。”
“啊,悠很喜欢姐姐呢。”
太宰治摩挲着杯壁,不动声色地从对方的身上套出更多的信息。
曾经学会的操心技巧,在这个时候也派上了用场。从悠的口中一点点拼凑出他过往的日常。
玩过拼图吗?最开始的时候,拿起那片拼图毫无头绪,放在这里不对,放在那里也不对;随后在拇指和食指间滚动过数百次的拼图,一块接着一块自己落在位子上,丝毫不差。
终于,一块块拼图归位,完整的人终于呈现在自己面前,那种安心感让太宰治的笑容一点点加深。
他想要了解更多,更多有关悠的事情。
他想要知道悠的全部。
当意识到自己抱着一种全新但并不陌生的心情注视着面前的人时,太宰治努力克制住自己在心中翻腾的黑泥,尽量露出温和柔软的那面。
“悠平时休息日会做什么呢?”
“大概…就打打游戏吧。”
摩挲着杯壁的手指僵住。太宰治嘴唇翕动,声音也微微一顿。
“……「游戏」、吗……悠很喜欢「游戏」?”
“算、算是吧。”
这样说会不会太阿宅了点。
正当一之濑悠马低头喝着杯子中的咖啡时,忽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视线。
那种感觉,实际上很难描述。
硬要说的话,像是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时,在毫无知觉的时候,被某种阴冷潮湿的不知名生物盯上。那股视线令他头皮一阵发麻,一种毛骨悚然的战栗感让他微微发抖。
一之濑悠马本能地擡起头,然而坐在自己面前的太宰治脸上依然保持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和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怎么了,悠?”
“不、没什么……”
是自己的错觉吧。
一之濑悠马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然而,当他刚挪开视线的那一秒,在他未曾注意过的角落,太宰治脸上的笑容忽然冷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的双眼愈发带着恐怖的情绪,乱七八糟的念头和想要做的事在脑内排起了长队,在心中蠢蠢欲动。
『你还会丢下我吗?』
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够攥紧对方。
那一瞬间,脑内的计划已经罗列出几十条,温和的、保守的、疯狂的、极端的……
那些计划什么结果都有,却唯独没有放手。
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蜘蛛默不作声,为那浑然不觉、什么都没发现的猎物编制好蛛网,等待着对方撞上陷阱后,用绵密牢固的蛛丝将对方紧紧缠绕,层层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成为自己的食物。
“叮铃。”
黄铜铃再次响起,却只有一之濑悠马擡起了头,看向门口,发现是来者是绘里奈后,眼睛一亮。
“姐姐。”
虽然平时在家会直呼绘里奈的名字,但出了门,一之濑悠马更多的时候还是喊姐姐。
“小悠,抱歉久等了吧。呀,太宰先生。”
“绘里奈小姐忙好了吗?”
“是的。”
一之濑绘里奈朝着太宰治礼貌一笑。
“抱歉了,太宰先生,我们现在要走了,有空的话我们下次再聊吧。”
“……当然。”
要走了吗。
太宰治脸上虽然笑着,心却猛地一沉。
他不想让悠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这个念头迅速拥有了压倒性的力量。
太宰治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狰狞的情绪。他在心中深吸一口气。
没关系,毕竟姐姐还在这里,还会下次机会——要是他能留下就好了——如此一来,自己就能——悠会离开——把他关起来——
脑内思绪万千,当他误以为自己已经克制住内心那些可怕的念头,一之濑悠马站起了身。
当看见对方转身准备离开时,太宰治又不可避免的慌乱起来,下意识伸手紧紧地攥住了黑发少年的手腕。
“唔!”
一之濑悠马本能皱了下眉。
太宰治看起来纤细瘦削,不像是什么长期锻炼的人;即便如此,对方依旧是个成年男人,手劲大得吓人,捏得悠马的腕骨生痛。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让悠吃痛了,太宰治犹豫了一下,缓慢地卸下力道。但他没有就这么松开,而是擡手微微整理了一下悠的衣领。
黑发青年这才不紧不慢地松手,垂下眼睛,轻声道。
“抱歉,那就不打扰二位了。”
再从店门走出的前一秒,一之濑悠马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太宰治,然而却意外撞上了对方的眼睛。
穿着沙色风衣的黑发青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安静又沉默,死死地注视着自己。
刚刚还温柔注视着自己的鸢色眼眸,此时一片漆黑,看不见光。
仿佛是最深最黑暗的泥沼,一不留神便会从那片幽深的泥沼里伸出宛如巨型水螅的触手,抓住他的身体拖入其中。
瞬间,体内奔腾的血液变得冰冷。一股寒意从脚底顺着一之濑悠马的后背爬上了脑髓,双耳似乎能够听见微弱而高亢的响声。
而太宰治似乎也没料到他会回头,微微一愣,转而露出一抹微笑,如同某种冰冷滑腻的爬行动物。
他朝着自己做了个口型。
「我们下次再见吧,悠。」
从武装侦探社离开之后,绘里奈和悠马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午饭,下午便去了横滨最繁华热闹的中心商业街。
不过,一路上一之濑悠马有些精神恍惚,就连姐姐和自己说话都心不在焉的。
他不理解太宰治最后那个行为的意思,也看不懂对方那深沉又漆黑的眼神之下,包含着怎样的想法和情感。
原本在咖啡厅聊天时卸下的防备,不知不觉间又重新被竖起。
一之濑悠马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廓,上面还残留着对方指尖触碰时微妙的粗糙感。
——那家伙,真的很奇怪。
还是尽量避开吧。
他深呼吸一口气,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比起这个,还是专心点和姐姐一起玩吧。
姐弟两个正在横滨最有名的和果子店排队。
这家和果子店的羊羹和樱饼最出名,不少外地游客纷纷慕名前来品尝。
然而排队的时候,绘里奈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摩西摩西,这里是一之濑……是、是,嗯,好的。我明白了,马上就过来。”
果然不出二人所料,又是一通加班电话。这就是在警局工作的不妙之处,加班是常事外,有什么紧急任务必须随叫随到。
“抱歉了小悠,姐姐又要走了;这两天可能会住在局里,晚上不回来了。”
“没事。”
“……藤田先生说,今天的假期会两倍补偿,加到我的年假时间里,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出去玩吧。”
“嗯。”
对于姐姐警察工作的繁忙,一之濑悠马表示理解,乖巧地点点头。
绘里奈匆匆地离开,而一之濑悠马则继续排队——羊羹应该能放两天,到时候放在冰箱里,等姐姐回来再吃。
悠马排到队买完和果子,顺路又去了店里看看有没有新游戏——反正他一个人在家,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他逛了一圈也没找到心仪的游戏。
横滨的夜晚一向来得很快,他从店门走出来,屋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刚开始,一之濑悠马还记得姐姐之前提醒过自己的话,有些紧张,然而望见周围还是一副繁华的夜景,商业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样子,他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横滨的夜晚,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
“快点回去吧,羊羹和水玄饼需要放冰箱呢。”
他一边嘟囔着,拎着手中和果子店的纸袋,准备回家。
然而一之濑悠马从商业街走出去后,这才意识到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找路水平。再加他和姐姐才刚搬来横滨不久,对着附近人生地不熟的,很快便越走越偏,将自己绕了进去。
附近的人也越来越稀疏,陌生但又有些熟悉的环境,让他下意识止住了脚步。
“奇怪,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一之濑悠马皱起眉,小声嘀咕着。
他确信自己来横滨后是第一次出门,而这附近的环境却莫名有些熟悉。虽然心理学上这种事情也是时有发生,被称之为幻觉记忆。
一之濑悠马思索了一下,决定如果再找不到路,那就干脆忍痛花一笔钱,打车回去好了。
“咚!”
“唔、啊…”
隐约间,一之濑悠马似乎听见了什么声响。
他听的有些不真切,却再一次感到熟悉。这种既视感,本能地呼唤着他去靠近声音的源头,一探究竟。
一之濑悠马沿着刚刚自己所听到的声音的方向前进,稍微一绕,转过某一个灰红色的墙角,进入到一个陌生的小巷。
下一秒,一之濑悠马便后悔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从鼻腔钻了进来,顺着精神末梢进入大脑。
人类刻在基因之中的避险本能,让一之濑悠马的身体僵硬在了原地。
他望着眼前倒在地上的一片生死不明的躯体,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复古礼帽的青年踩在那堆人山上,血色一点点爬下了脸蛋。
他脑袋里忽然冒出了姐姐严肃又认真的声音。
『‘——横滨这里曾经是租界,人员鱼龙混杂,夜晚出门容易遇到危险。’』
『‘……尤其是黑手党,千万不要去招惹他们啊,小悠。’』
——该死的!自己不会真的这么倒霉,正好撞上黑手党们的处理现场吧!
一之濑悠马在心中咬牙切齿,怒骂着几分钟之前好奇作死的那个蠢货自己。
他本能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想要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赶紧离开。
然而在场的第三者这么一点点微小的动静,却被那唯一一个站立着的黑西装男人捕捉到,猛地看向了小巷口一之濑悠马所站立的位置。
『……悠?』
咯噔。
心脏猛然停跳。
像是被一种凶猛的野兽盯上了,一之濑悠马背后冒出地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湿透一片。
——至少赶紧拐到商业街这样人多的地方,那人应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众人眼中动手。
脑内果断做出目前最理智的判断,一之濑悠马转身想要逃跑。
在悠马的计算中,明明那个男人距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追上自己至少也要花费一些时间。
然而那个男人动作却快得不可思议,仅仅是几个呼吸的瞬间,那一道黑影从小巷内窜了过来,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猛地从身后拽住了自己的手腕,将他拖入黑色的小巷中。
下一秒,一之濑悠马被对方狠狠地摁在了墙壁上,冰冷坚硬的石灰墙壁撞得他后脑勺一阵眩晕。
“嘶……痛。”
一之濑悠马还在吃痛于后背以及后脑勺和墙壁的撞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想要开口,告诉对方自己不会把看到的事告诉警察。
然而肩膀上猛然攥紧的手掌,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成粉碎,痛得他从眼角冒出了几滴生理盐水,所有的声音又再次咽了回去。
泪花打湿眼睫毛,将其粘黏到一块。一之濑悠马费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对方的表情,愤怒、悲伤、错愕、暴戾、难以置信……各种感情混杂在一起,让自己难以理解。
穿着黑色西装的赭发青年虽然比自己略矮一些,头顶的黑礼帽下压,挡住大部分表情,但身上带着一股暴戾又凶残的上位者气息,让他无法动弹。
接着,赭发男人缓缓擡起了自己的脑袋。
借助远处朦胧昏暗的路灯,一之濑悠马看见了对方那双如同大海一般的眼睛,明明是金属质感的钴蓝色,此时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天空。
浑浊、阴沉,翻滚着厚厚一层乌云,带着一种令人恐怖的危险感,铺天盖地地朝他压了过来。
摁住自己肩膀的手力气愈发粗暴,周围沉下来的空气令悠马变得似乎无法呼吸。下一秒,原本捏住肩膀的手掌猛然掐紧了自己的颈部,把所有声音都堵了回去。
一之濑悠马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像是被施加了千万吨重力般被桎梏在原地。
他听见男人充满着怒意,和其他不明的暴戾情绪,像是强忍住撕咬猎物脖颈欲望的野兽。
赭发青年的表情咬牙切齿,眼神带着一股令人恐惧的危险感,声音沙哑低沉,
“悠……你这混蛋,居然还他.妈敢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