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那儿。
水碧音弯身把《红颜乱.中》插进其馀两本书中间的空隙,却发现这两本书跟旁边铺满厚厚尘埃的藏书相比,并没怎么积尘,似乎近来有人看过再把它们放回去。
没想到宫里还有同道中人啊,按理说如果有人不慎拿到这些书,一定会忙不叠把它们烧掉,免得为祸后代,既然那个人一下子把两本书都拿走了再还回来,可想而知那人大约都是同道中
人。
反正闲着无事,水碧音决定把另外两本《红颜乱》都翻阅,她虽然对于自己造出的错误恨错难退,但这不代表她以后就不会喜欢任何,毕竟那些往事终究会成飞灰,而自己也深深明了自
己不可能喜欢男人的,天性使然,跟任何人无关。
这一看,便是两个时辰,最后水碧音索性盘膝坐在地上,把宫灯随手放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合上《红颜乱.下》的最后一页,水碧音感到宫灯的颜色好像有点改变了,擡头望向天窗,却发现原来天已经灰朦朦地亮了。
自己竟然看了足足一夜。
水碧音捶了捶酸痛的颈项,站起来伸展筋骨,然后把手中的《红颜乱》放回书架里。
终于,这套书失散多年,总算是完整了。
水碧音俯身看着那三本书并排的模样,还有那写在书脊里秀丽工整的「红颜乱」三字,不禁笑起来。
下一个拿到这套书的人,不知道会是何许人也?
无论如何,这都是另一个故事了,也许比现在自己经历的还要曲折离奇,还要回气荡肠。
而这场红颜乱,也该画上句点了。
牧雨澄极少踏进佛堂里,他总觉得自己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任何人,但也是满手鲜血的人,实在不方便进出这些佛门清静之地。
其实牧雨澄今天进佛堂,都是为了弄清楚水碧音。
牧雨澄性本多疑,他见水碧音急着要求离开,又想起水碧音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跟太皇太后一起在佛堂里修行,该不会两者之间发生什么矛盾,使水碧音要离开吗?
虽然水碧音那性子已经收敛不少,可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道水碧音会不会重蹈覆辙?
走进佛堂里,檀香的气味迎面扑来,竹帘被檀香薰得呈淡淡的金黄色,一个老妇人正背对着牧雨澄,跪在蒲团上敲经念佛。
「儿臣参见太皇太后。」牧雨澄特意屏退所有宫女太监在外面等候,所以现在只有他跟太皇太后。
「皇上怎么来了?」太皇太后动也不动,只是淡淡地道。
牧雨澄微微一笑道:「儿臣是来看望太皇太后。」
「哦?很好。」太皇太后的语气听不出波澜起伏,牧雨澄却已非当年温柔的太子殿下,当下掀起衣服下摆,跨过门槛,走进佛堂里,立身站在太皇太后身边,并没有对白玉菩萨佛下跪。
皇帝大约都有相似的傲气,都不喜欢向任何东西下跪,因为他们便是真龙天子。
太皇太后也没有多言,只是道:「皇上有什么想说的?」
牧雨澄都不赘言,道:「听说皇太妃要离京了。」
「如非得皇上首肯,太妃想走都走不了。」太皇太后暗指牧雨澄那「听说」两字过于虚假。
现在也只有太皇太后敢这样说牧雨澄,牧雨澄低头一笑,太皇太后侧头望着他,彷佛又看见那个少年温柔的太子殿下,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柔弱的美少年已经长成心狠手辣的皇帝?
呵呵,大约只有自己还活在过去吧。
「嗯,儿臣只是怕太妃是跟太皇太后有任何冲突之处,所以才要匆匆出京。」牧雨澄把来意说明。
太皇太后挑了挑稀疏的白眉,道:「皇上是真的这样想吗?」
「只是担忧而已。」牧雨澄回答道。
太皇太后淡淡地道:「太妃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而已,现在她想通了,所以希望离京,趁还年轻时把一切重新开始。」
「哦……」牧雨澄挑眉,当年他也是不解水碧音为何会突然修行,但现在还是不知道她到底想不通什么事情。
「皇上,水碧音就是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所以蹉跎着岁月,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万民之榜样,更该明白何谓原谅自己,放过他人。」太皇太后闭上眼睛,缓缓地道。
「原谅自己,放过他人……」牧雨澄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彷佛知道太皇太后。
「就算犯过再大的错误,也是应该被原谅的。」太皇太后轻轻地道:「皇上日理万机,还是别白费时间跟哀家待在一块了。」
牧雨澄知道太皇太后是在逐客,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有必要再跟太皇太后纠缠下去,当下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走出佛堂里,但见天空一片澄明,是冬日少见的好天气。
牧雨澄背负双手,静静地仰望着天空,想起许多往事。
原谅自己,放过他人。
自己当了皇帝那么多年,为什么还是学会这道理呢?
如果不过了这道坎,恐怕自己永远都是当年那心胸狭窄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