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下都是兄长的,自然来得。”萧骋回身,轻声叮嘱候在廊下煮茶的小侍女,“小茶儿,快去煮一壶酸枣茶来,皇帝陛下又来我们这里讨觉睡了。”
被叫做小茶儿的侍女,朝着萧骋盈盈福身,这便是听到主子的话了。
萧韫缓步往里走,在萧骋面前站定,略带嫌弃地扫视了一眼地上的花:“先前便告诉过你,找个会说话的人在身边伺候,如今养大了,本事注意拿得定,不会种花便都丢给你,究竟谁是主子?”
“院里统共两个人,不是她做便是我做,女孩子提不动水桶,我赋闲在家,怎么就不能帮人家浇花。”
你管这叫家?
萧韫冷笑:“一个聋子,一个哑巴,朕该再给你一个瞎子来,三个人搭伴烧火,凑不出一副七窍玲珑。”
话说得刻薄,像根锥,快准狠地戳中萧骋。
“……”
萧骋背对着萧韫,没反应。
皇帝舔了下干涸的嘴唇,隐约觉得额角青筋怦怦直跳,伸出矜贵的手,正欲扯一扯萧骋脑后翘起的头发。
“兄长——”
萧骋恰巧转身,萧韫手指恰巧停留在他鼻尖处,距离毫厘之间。
萧骋愣住了。
微卷的睫毛跟着眼皮颤了颤,很快,他看到了萧韫面庞中浮现的错愕,两个人原地出神。
半晌,不约而同地捧腹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骋笑得直不起腰,丢掉水壶,边笑边走向水井。
洗掉沾染在手背上的泥,萧骋已经听不到萧韫的声音了,他笑吟吟道:“兄长难得笑笑,到了我这里,也要绷着皇帝的仪态,未免也太谨慎了些。”
井旁立着简单自制竹架,萧骋用搭在架中的帕子擦了擦手,扬声道:“茶饵,将我们昨日吃剩的糕点端来。”
茶饵便是方才萧骋口中的小茶儿,萧骋外出捡回来的哑巴。
大名茶饵,萧骋起的。小名小茶儿,是茶饵自己要求萧骋这么叫的。
茶饵端着碗碟,顺着石头小路缓步走到廊下,踮脚碰了碰挂在灯笼旁的铃铛,算是给萧骋回应了。
萧骋虽与萧韫眉眼相似,神态却天壤之别。
潮景帝不怒自威,平时亦极少露出放松的神态,笑也极其少见。用皮笑肉不笑来形容,再好不过。
但萧骋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却比萧韫更易惹人恼火,惯常用顽劣不恭的语气,再配上一副狡黠的狐貍眼。任谁见了,都得略一思索,而后绕道走。
有些人开口说话,天生便是用来气人的。
萧骋说:“每次兄长与那质子吵架,便来我这找安慰,可我也发愁啊。”
“一个游手好闲的王爷,谁会喜欢管皇帝兄长的家务事呢。”
“欺君之罪。”萧骋张开骨节分明的细长五指,放在眼前晃了晃,叹道:“我只是个聋子,兄长何必要对着一个聋子,讨论一个少年人心中是如何想的呢。”
“毕竟,兄长所言大半,我都听不到。”
“还得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说我听懂啦,兄长勿要担心,小孩子都这般闹人。”
“那个燕羽衣——”
萧骋话锋一转:“给南荣遂钰递刀,西洲人还真是不把对手当外人呢。”
“你看见了。”萧韫走到萧骋身旁,挨着他坐下。
兄弟二人身量差不多高,萧骋将身后的毯子拿过来,摊开,递给萧韫一角。
萧韫没接,反而蹙眉问:“耳聋又严重了。”
“没有。”萧骋泰然自若,“兄长为我寻的药,我时刻都带着,只是些前日出宫去极寒之地转了圈,现下身子有些冷,还没缓过来。”
“放心,有小茶儿在,死不了。”萧骋撚起糕饼,“诺。”
萧韫没心情吃,略瞧了眼萧骋发青的手背:“公主送嫁,你认为选谁合适。”
“阿稚尊贵,必得由朝中最德高望重的人,或是皇室成员中,地位较高,与阿稚亲厚……据我所知,皇兄身边似乎没有这样的人。”
萧骋这话说得干脆,笑容愈发浓烈,咬牙切齿道:“我不去。”
萧韫吹了吹茶水中的浮沫,淡道:“这么多年未涉朝事,朕纵着你江湖潇洒,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难不成叫太子去送嫁吗。”
萧骋:“皇兄既不喜太子,为何又要立?”
“朕喜不喜欢无所谓,朝臣喜欢,这太子便立的有用。”萧韫说:“送嫁之路必经萧季沉辖地,将太子送去那,贵妃怎么肯。”
相当于狼入虎口,若萧鹤辞在那出了什么事,萧季沉大可将一切过错嫁祸于西洲,或者直接与西洲演一出戏,做掉萧鹤辞。
“兄长当年铁马纵横,如今倒喜欢蜷在大都不出去,近几年,去的最远的地方便是凉麓山了吧。”
萧骋惬意地仰望天空,感叹道:“若当年坐上皇位的人是我,恐怕如今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他毫不在意是否僭越,这话顺理成章,就像是原本就放在那,等着他轻轻拿起,轻轻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