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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1/2)

第71章

信我?

即便这副瞳孔于遂钰而言,已无比熟悉。见过他日升晨起时的睡意朦胧,或者月色幽微,帐纱轻拢放松收紧,陷入混沌后,状如溺水般的无措迷茫。

心跳如槌,遂钰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你信我?”

“是。”萧韫答。

“其实你是在信自己。”

遂钰明明是在笑,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潮景帝哪里会将希冀寄予他人,不过是……不过是……

“但凡陛下悉心教导太子殿下,如今的萧鹤辞也不会入主东宫后,仍遭亲生父亲的冷落。”

“萧韫。”遂钰颤抖道:“我不是你的影子。”

将另外一个人完全培养成自己的模样,这不是在传承什么,而是消磨着对方的个性,最终泯灭所有独立的人格。

即便遂钰早就意识到,萧韫是在摒弃不必要的弯路,建造一条康庄大道给予他。

皇帝剔除了那些无意义的经历,把自己所认为重要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你不喜欢吗。”萧韫颇为困扰,但念在遂钰还小,权当是叛逆期不服管教。

无法抑制的恐惧,像藏在潮湿沼泽中的蛇,趁遂钰未曾察觉时悄然潜入,待他发觉不适,已经毫无反抗之力。

遂钰张着嘴,失声。

他惊惧地向后躲,逃过萧韫触碰他的手,脊背抵着窗玖,眼前男人的脸在不断放大。

极度紧绷的神经,令胸膛险些禁锢不住疯狂跳动的心脏。

遂钰想大喊滚开,可话堵在喉头,他说不了话,发不了声,只能看着萧韫将他一点点,一点点地拢进怀中。

潮景帝的动作很轻柔,但落在遂钰眼中,不亚于走入割裂身体的荆棘丛。

感官无限放大,遂钰捂着咽喉的手疯狂颤抖,双唇血色尽失。

这幅模样落在潮景帝眼中,皇帝一言不发地擡起遂钰的下巴,声音又低又沉,像多年后才开封的美酒,缓道:“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朕做事。”

“遂钰,被朕养了这么多年,朕以为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你无休止的监视吗。

遂钰失魂落魄地垂着头,耳边萦绕着萧韫的声音。

“教你的时候,学得不是很开心吗。”

皇帝抚摸遂钰的脖颈,指腹扫过咽喉起伏的轮廓:“今日之事是有几分凶险,朕本想叫别人去做,但再三思量,没有任何一人比你更合适。”

拥有显赫的家世,足以与将军府抗衡,手握他人不可得的权力,因是枕边人而值得萧韫略加信任。

“行了。”

萧韫松开遂钰,下一秒,将遂钰拦腰抱起,径直走向内殿。

潮景帝边走边道:“御前行走南荣遂钰身故,允准王府将其送回鹿广郡安葬的旨意。”

“朕已写好,放在御书房的梨花架子上。待你可发声之日,就将那圣旨带回去吧。”

遂钰双目涣散,充耳未闻。

一连几日,遂钰均未踏出玄极殿半步。

越青又急又紧张,生怕遂钰心生他念。

她最初抵达大都陪伴遂钰,不过一月,便发觉遂钰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后宫压抑,相依为命的嬷嬷死于非命,时刻提心吊胆,稍有疏忽便有丧命的可能。

好不容易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越青几乎以为遂钰马上就要脱离苦海。

但随着世子回京,王爷抵达,公子应当高兴才是,为何一反常态,躲在玄极殿闭门不出。

越青想回府禀报王爷,却被遂钰锢在宫中,禁止通传。

“公子,下午我们去御花园逛逛吧。”越青提议。

遂钰摇头,将放在膝上的经书又翻了一页,身旁的煮茶的小炉中,架着沸腾的茶,茶水从壶嘴探出头,腾起浓白水雾。

其实除了那夜过后,遂钰一觉睡醒,情绪已经恢复平时的状态了。

他像从前那样,挑剔御膳房的美味,坐在萧韫身旁陪着他练字,棋盘博弈,偶尔还能胜过萧韫几局。

潮景帝什么都想做到最好,跋山涉水求入棋圣门下,遭到拒绝后仍不气馁,两年内连续登门几十次,终得棋圣真传。

与萧韫下棋,遂钰道行轻,根本赢不了他,但太清楚萧韫下棋惯用的招数,以及他意欲放水的步骤。

一个引诱,一个愿意入套,换作任意他人,也断不会达成这般默契。

帝王愿意将毕生所学送给他,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接受。

遂钰觉得自己真是贪婪极了,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拥有,甚至张狂地企图在太岁头上动土。

遂钰轻吐出口浊气,起身回屋里换了身衣裳,将越青赶去前院,带着酒盅去了温泉。

萧韫说,只要他能重新说话,便可以去御书房取那道圣旨。

为了证明此话为真,萧韫带着遂钰前去确认一番,遂钰仔细辨别圣旨真伪后,对萧韫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泡温泉喝酒,按你这酒量,很快就会醉倒。”

遂钰三杯下肚,双颊被蒸气熏得飘红,听到身后传来萧韫的声音,紧接着是酒盅挪动的脆响。

萧韫拢起袖袍,坐在离遂钰不远的地方,晃了晃酒盅,说:“不能再喝了。”

遂钰手脚发软,趴在岸旁唇齿微张,徐徐吐出几口酒气。

萧韫失笑,提议道:“待会去猎场打猎,晚膳前打到什么便吃什么。”

遂钰点点头,同意了。

不必去凉麓山,京郊便有专供皇室围猎的小型猎场,萧韫并不喜欢那,地太小了,捕不到什么大型兽。

但遂钰来说,抓点兔子野鸡正正好。

御厨当场烹饪,可吃到最新鲜的味道。

打猎却是有趣,也仅仅只是打猎而已。遂钰对肉兴致寥寥,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碗跑去一旁吹风。

他没穿素日惯常的骑装,萧韫倒是一身利落。

皇帝在前头猎捕,遂钰跟在后边沿路捡。

因为说不出话,他想要什么只能比划给萧韫看,萧韫使坏,故意说自己看不懂。

遂钰抿唇,找了块平整干净的草地坐下。

风掀起他的额发,他顺着风的方向捋了把凌乱的发丝,听到萧韫问自己:“什么时候回府。”

遂钰诧异,用眼神示意为什么。

“不该向南荣王告朕一状吗?”萧韫说。

遂钰翻了个白眼,谁会像你这般幼稚。

他不拒绝帮萧韫挡住徐仲辛,更多的是为了王府考虑,而自己与萧韫之间的冲突摩擦,这并不是父王该知晓的事情。

大哥会帮他隐瞒那些不必要,而他所该做的,便是在恰当的时机,从萧韫这获得旁人不可得的便利。

很可惜,好像自己真的马上就要离开大都了。

忽左忽右的心情,令遂钰陷入无限自证的漩涡。

留在大都或是离开,似乎自萧鹤辞入主东宫后,变得格外摇摆不定。

萧韫将他从后宫推向前朝,在他即将掌握某种权利的时候,该抽身而去做回那个某种意义上的“南荣隋”吗。

南荣隋,遂钰很少能记起自己原本叫这个名字。

或许南荣遂钰便是南荣隋,并非替换名字所能更改。

南荣隋若自小长在军中,此刻应当也是镇守边塞,随父出征,上阵杀敌毫不懈怠的武将。

哪像是现在,南荣遂钰被宫里称一声公子,提不起重物,干些力气活便咳嗽,每逢春秋缠绵病榻,唯有夏天远离病症,却又因体质问题而苦夏。

南荣隋并非南荣遂钰。

遂钰仰头望天,肩膀倏地被压上什么重物,他略偏头——

是萧韫的氅衣。

可耻地享受着某人的无微不至,却又时刻意欲逃离这种衣食无忧的荣华富贵。

其实去了鹿广郡,遂钰也做不了什么。

困在笼中的鸟,即便挣脱牢笼飞向蓝天,也终究不会像雄鹰翺翔于空。

仰望同辈人宽阔的肩膀,羡慕他们提枪纵马,过得肆意且潇洒。

遂钰几乎能够确认,自己或许会抑郁无终,被这种并不属于自己的自由而畏首畏尾。

他能够站在宫门前以兵相对,行的却并非刀光剑影,血肉模糊之计。

就像萧韫说,他信他能逼退徐仲辛。

“从未亲自教过皇子们谋划,是因担心他们成人后,以身所学,谋朝篡位吗。”

遂钰牵起萧韫的手,在他手心写下这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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