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觉得你比哥哥姐姐们差多少。”南荣明徽声音浸染几分颤抖。
遂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瘦弱。
京城中的公子哥翩翩如玉,遂钰站在世家年轻一辈中,是最出挑的那个。
湖蓝骑装策马,轻盈如泛舟湖上。
优美无匹的景色大多易碎……
南荣明徽很怕遂钰就这样被大都消磨,南荣家的儿郎,该在草原中策马,山川湖泊中畅游,拥有最健壮的体格,喝最烈的酒。
遂钰情绪稳定,深知自己不能被父王的情绪影响,平静道:“潘氏送来的粮草已经上路,下一批在两月后。”
“还请父王着人暗中保护皇子萧季沉。”
“太子如今不得皇帝信任,是推萧季沉上位的最好时机。”
“但你也说过,皇帝兵行险招,若失败身亡,由景飏王承继大统。”南荣栩思量再三,觉得遂钰此招并非最后的选择。
遂钰略不舍地,轻轻挣脱父王的怀抱,却仍旧保持着与父王亲近的姿势,说:“景飏王出身尊贵,前朝皇帝临死前,曾属意于景飏王。”
“景飏王治国之才不落于皇帝,我想……”
遂钰咬了咬下唇,在父兄的注视下,一字一句道:“并非景飏王做不了皇帝。”
“我觉得现在的帝位,很有可能是萧骋故意让给萧韫。”
南荣明徽与南荣栩对视,却并未言语。
论揣度帝心,或许他们还能说道一二,但皇室秘闻,只有身在宫中方可探寻些许。
南荣明徽:“接着说。”
遂钰:“按照我与景飏王几次的接触,此人乐于潇洒自在,不甘愿受皇室权柄束缚。”
“大哥曾经要我暗中调查景飏王下落,按照潮景帝的性子,若他忌惮同胞兄弟,定除之而后快。先帝那么多儿子,在萧韫登基后,悉数以各种理由流放,斩首,唯有萧骋活到现在。”
萧韫提及萧骋时,总是露出对过去怀念的神情,而送公主出嫁一事,萧骋挺身而出,乐意与皇帝做戏一场,拖着成十的案子,直至将军府安耐不住,彻底造反。
因为在意,珍惜,所以愿意给予自由。
先帝焚于玄极殿,萧韫被迫接过乱哄哄的大宸。
内有奸佞,外有强敌,登基典仪也未举行,匆匆提剑御驾亲征。
这个时候的萧骋,像是完全消失一般,在兄长的庇护下江湖恣意。
遂钰说不下去了,唇齿之间莫名泛起一股苦涩,心也跟着漏跳几拍。
是啊,明明萧韫那么愿意放手。
南荣明徽点头,道:“若真是如此,或许推萧季沉上位,比撺掇世家拥护景飏王更好。”
“不过这些皆得等时间验证,遂钰,切记保护好自身,勿冲动猛进。”
南荣明徽相信遂钰所言,但兹事体大,仍需日后谋划。
倏地,他满意地笑起来:“之前担心你被朝臣欺负,现在看来倒是多虑。”
“行了,吃饭吃饭。”
……
半月后。
以颜锦为首,行刑结束的质子,统一押送至乱葬岗填埋。
因这些人死得较早,却得等着某些无需走流程斩立决的叛军,故此在敛尸房多陈了几日,骨头皮囊烂作一摊,身上大多数的肉被削去,储存也不必过分注意,骨头丢进烂筐中堆叠,两三日便生得蛆虫满地爬。
狱卒硬着头皮清点骨头,确定人数后,忙不得用铲子将尸体推进提前挖好的土坑,观刑的官员捂着嘴干呕,有些甚至两眼一翻原地昏了过去。
遂钰站在坑旁,将点燃的火折丢进去,眼前蓦地淌过许多已然忘却的曾经。
为镇亡魂,道士从旁做法,这是很早之前留下来的规矩。
画着红色符咒的黄纸随风飘荡,道士扬起桃木剑念叨着晦涩难懂的镇魂曲,黑蓝色的烟逐渐化作橘红火光,比头顶的烈日更灼人眼球。
小颜死的时候,遂钰连为他请高僧超度的银子都没有,嬷嬷偷偷从宫外带了些线香,为了躲避宫门口的搜查,线香断成好几段,只能重新用水化开,小心翼翼搓成长条形。
后来嬷嬷也没了,遂钰将嬷嬷的衣服烧掉,希望嬷嬷黄泉路上能穿得漂漂亮亮地去。
他双手合十,清泪顺着眼角没入下颚。
若生来太苦,来世我们便不要再见了。
回程,遂钰吐了一路,险些背过气去。
驾车的禁军唯恐这位公子撑不住,急着将人送进宫,物极必反,遂钰晕得更厉害了。
他有些日子没见萧韫,听太医院那边说,皇帝近日情况好转,也不知是萧韫专程叫太医院诓他,还是真离会跑会看不远了。
遂钰不太喜欢萧韫温柔的样子,乖得好像一条狗……不,这样评价别人不太好。
“公子,玄极殿到了。”
遂钰脸色苍白地下车,起身太猛,险些头晕眼花直接栽倒。
远处端着膳食经过的陶五陈,连忙将食盒交给徒弟,快步上前扶住遂钰:“想必公子是累着了,来人!”
“不必。”遂钰气喘顺了,才摆手道:“我来向陛下复命,待会还得去内阁。”
“最近是谁伺候陛下?”
遂钰问:“还是太子吗?”
陶五陈扶着遂钰上台阶,点头道:“是,太子日夜侍疾,陛下情况已恢复不少,虽然仍不可视物,但已隐约有些光亮。”
“那就好,你把我车里带来的野鸡送去御膳房,叫御厨——”
“陛下,小人伺候陛下歇息。”
遂钰话未说尽,靠近殿门,里头忽然传来极其微弱男音,音调极其清冽,玄极殿伺候的宫人中,遂钰并未听过这样……
他蹙眉,脚步骤停。
并未听过这般……含着勾引意味的声音。
陶五陈脸色陡变,心说不好,慌忙拦住遂钰。
下一秒,遂钰一脚已经对准他的腿,毫不犹豫地踹了过来。
“公子!公子您!”首领内监应声落地,不忘试图抓住遂钰的腿。
遂钰扬声冷道:“滚!”
殿内,身着与普通宫人截然相反的,艳丽服饰的少年,正跪在皇帝面前,轻声细语服侍皇帝用茶。
萧韫问:“近日新进宫的宫人里,朕似乎没见过你。”
“回陛下,小人是太子殿下送来服——”
嘭!!!
“啊!!!”
少年骤然惨叫一声,被从后突如其来的力道突袭,整个人狠狠砸向床榻右侧,承重的朱柱中。
紧接着,来不及呼救,便被抓着咽喉重新抓起来。
遂钰卡着少年的下巴,五指泛白,嗤笑道:“现在玄极殿伺候的宫人里,也有此等绝色的人物吗。”
萧韫听时遂钰的声音,笑起来:“朕以为你得傍晚才来。”
“你是谁。”遂钰掌中,少年的五官逐渐痛苦地扭曲起来,阵阵哀嚎顺着嗓子眼,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遂钰看了眼仍旧是瞎子的皇帝,似乎对少年并不在意。
他大跨步拖行着少年,俯身抹了把萧韫的脸,又拿起方才少年捧起的茶杯。
烫的,且是皇帝惯常喜欢入口的温度。
太子近日玄极殿侍疾,现在却不在殿中,看陶五陈的反应,大抵也是离开得久了,忙着给皇帝煎药,殿内一时无人值守。
门口那几个宫女算什么,根本拦不住人。
萧鹤辞竟妄图在他被公务缠身的日子里,再度将新人塞进玄极殿。
遂钰还沾着火葬场烟熏火燎的味道,气急攻心,将少年连拖带拽地押入偏殿。
身后传来萧韫愉快的笑声,皇帝询问他去哪。
砰!
回应皇帝的,只有凌厉的关门声。
四下重归寂静,遂钰打量着少年,少年颤抖不止,双脚不自觉地乱蹬,惊恐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小人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未等少年再度爬起来,遂钰抚过少年漂亮的眼睛,感叹:“还真是漂亮。”
这样漂亮的眼睛,也难为萧鹤辞不辞辛劳,大宸险些亡国,还要坚持找如此美人献给父皇。
遂钰靠近少年,握住他的手,轻飘飘道:“你闻闻,我身上有什么味。”
少年是萧鹤辞挑选,眼眸纯净无暇,哪能受得了遂钰这般对待。
他吓得浑身发软,在遂钰威逼利诱下,闪烁着哭得通红的眼睛,说:“有点……有点难闻。”
“是。”
遂钰笑意更甚,很满意少年的回答。
“这是尸臭。”
“俗称,死,人,味。”
少年愣怔片刻,旋即惨叫一声,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