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烧肉,顾名思义。
这是只有监理过行刑的官员之间,用来交流行刑的利落方式。
起初是刽子手随口一提,后来所有人都这么叫了。
听起来充满杀戮血腥。
陆霖汌表情并未因遂钰的提醒而发生变化,或者说,早在踏入这片竹林开始,他便已察觉此处诡异。
人肉灼烧的味道,与牲畜截然不同,无法形容,却在闻其气味后,身体难以抑制地对其产生抗拒。
萧韫未语,陆霖汌自然不敢先主子议论,遂钰瞧了眼萧韫,觉得陆霖汌没常青云好玩……也难怪,刚升御前随行的,显得紧绷才算正常。
遂钰快步追上萧韫,扯了扯皇帝的衣袖。今日萧韫着收袖劲装,不太好扯,只能抓着蹀躞带,轻声问:“你……没觉得不对劲吗。”
皇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擡手轻轻掀起遂钰面前的纱,淡道:“好好走路。”
指尖在遂钰眼边停留半晌,萧韫从蹀躞带解下香囊,勾着丝带,放在遂手中,说:“里头有薄荷,多闻一闻,醒脑。”
很明显,萧韫在故意逃避话题。潮景帝不想说的话,不愿意做的事,未至最后一刻,即便将火烧过的铁钳放在他面前,仍云淡风轻视若无物。
隐匿于竹林深处,两三座吊脚楼倚靠千年古树而建,又或者说,它本身已与古树融为一体,藤蔓之间构以阶梯,盘旋向上,最终抵达绿荫遮蔽的树顶。
昨日夜里下过雨,新生的青苔与已经死去的混为一体,黏黏腻腻地粘在每一阶衔接处,萧韫推了推遂钰,引他先登,遂钰回头往了眼萧韫,其实也没大看清,斗笠实在是烦人,只略晃了眼便罢,萧韫低声:“小心。”
一行人走得并不快,越向上,空气越清新,逐渐闻不见那股“烧肉”味了。
遂钰长舒口气,正欲将香囊还给萧韫,摊开手心,惊觉竟生了一手淋漓。
“这里有道盐焗生蘑很好吃。”萧韫边走边说。
……
登上露台,大半秀州主城收入眼底,却不见什么能吃饭的地方。
遂钰乐了,地面分明有油渍,却人去楼空。
“人呢。”
“怪了,明明老奴昨夜来订……”陶五陈纳闷,指着远处道:“那是个台子,有人在前头唱戏,老奴去的时候,方唱罢受喝彩呢。”
看痕迹,不像是仓促离开,若是开店,即便是倒闭,也得发通报叫十里八乡的宾客知晓,后而将带不走的物件二手卖出,或直接堆在角落,自有穷苦人拾走。
陆霖汌沉声:“老爷,此处不宜久留。”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径直朝遂钰袭来——
砰!
遂钰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陆霖汌以掌作刃,生生将箭矢劈成两段。
以遂钰的速度,根本躲不过这种攻击,不,或许也可以称作陷阱。
“这是猎户野外捕兽所用。”陆霖汌双手将箭矢奉予萧韫,掌侧微红。
“怎么不躲。”萧韫用帕巾撚起箭矢,随口道。
遂钰耸肩,躲又躲不过。
“会是猎人留下的陷阱吗。”他轻声。
萧韫:“箭锋看起来并未淬毒,猎户所用大多贩卖,或许只是普通的陷阱,倒置了而已。”
“……”
这话听着严谨,却实在不能仔细推敲,遂钰想萧韫,这话你听着觉得可信吗,却见萧韫已经擡脚往树下走了,只好作罢。
林间鸟叫二三,遂钰遥望远方,瞥见山林深处窜起的滚滚浓烟,蹙眉道:“山中放火,秀州州府不管吗。”
“祭祀月神自然有焚香的道理。”萧韫招招手,待遂钰走到身边,他牵起遂钰,紧了紧遂钰的手,道:“之前告诉过你很多次,好好走路,不要东张西望。”
“……”遂钰挣脱,无奈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用这种语气。”
是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萧韫凝视遂钰双眼,什么时候,这双潋滟着波光的眼睛,变得如此慑人锋利。
像是一把剑,或者什么轻易能够刺伤人的匕首,淬着最纯粹,最凛冽的寒意。
其实遂钰笑起来的时候,即便发自内心,瞳孔倒映着对方,引他发笑的人,也并不会觉得自己得到了遂钰的喜欢。
笑过便算过了,没什么回味,说不定转眼便忘了。
遂钰觉得萧韫奇怪,盯着自己又不说话,故作沉思惹人无端猜疑。
“如果有话要说,直接告诉我就好……如果你……算了。”遂钰点点头,确认道:“以后走路不会东张西望。”
本以为这样便好,谁知萧韫却陡然生起气来,皇帝眉心拧得更紧,松开遂钰,一言不发地向下走去。
遂钰下意识朝陶五陈做了个“他有病”的表情,陶五陈只是冲遂钰微笑,用那种最恭敬的表情。
陆霖汌跟在最末,不笑,也不说话。
入夜,四下静谧,整座城被黑暗笼罩。
大都繁华,表面金玉堆砌,内里更拥有无与伦比的泼天财富。这种地方,大多留不住人。
过往行人皆表情严肃,行色匆匆,似乎是有什么极其焦急的事情,为丁点可怜的口粮奔波,早出晚归,金银全部流向更高处,那些世家口袋中。
而秀州民风淳朴,习俗千百年流传未断,口耳相传,延绵不绝。
城东通常是富贵人家聚集之地,家财万贯的扎堆住,惹得贼总往那边跑,后来贵族们砌了墙,正儿八经地与那些普通百姓割地。
越是靠里,里头住着的便越有钱,万籁俱寂之时,倒数第二户灯火通明,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嘶鸣。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吧!他可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他还那么小!”
女人紧紧抓住男人的胳膊,泪流满面,她怀中的少年在惨叫后昏迷,双手软软耷拉着,手腕红肿,似乎是被什么狠狠勒过。
“这些天他一直被人带去做洗礼,他的手!你看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