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簪侍女又折去库房将最大的那把伞拿来,遂钰没再看葛桐,淡道:“我们走。”
没有人会轻易相信半道跟随而来的下属,更何况这是南荣王派来的,几乎相当于眼线。
雨线成幕,通常这种天气,遂钰喜欢在房内睡个回笼觉,等醒的时候,就会有人端来汤羹。
萧韫。
暴雨来得又急又快,地面根本来不及分流雨水,全汇成一股如小蛇般的蜿蜒“溪流”,流向最低处。
刚出院子,遂钰的鞋袜便已完全湿透。
银簪侍女关心道:“不如拆擡轿的小厮们来,公子如今身上有伤,雨地里湿气重,走多了总归对身体不好。”
话音刚落,遂钰脚踝一软,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向外倒去。
转瞬间,他便大脑空白地跌坐在水洼中,双目睁圆,不可思议地下意识望向银簪侍女。
侍女明显慌乱了一瞬,连忙弯腰搀扶却发现自己力气不够。她只是后院负责管理庭院的侍女,王府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武功。因此,即便遂钰并未抵达标准成年男子的体量,她双手拉扯也颇为费劲,更别提现在还得打伞。
银簪侍女顿时独自手忙脚乱了几秒,放伞不是,不放也不是,不能让公子就这么坐在水里。
她边告罪,边用尽全力用瘦弱肩膀撑起遂钰:“公子恕罪,是奴婢不好。”
“没关系,是我不好。”遂钰笑笑,安抚道:“你说得对,我身体还没养好,是得小心点。”
“王爷,陛下之前受过的伤未好,体内余毒未消,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如今若是用猛药,怕是……怕是……”
前院仍兵荒马乱,军医之中德高望重的老军医满头大汗道:“毒本来不要紧,相信太医院那边用药斟酌的考量,或许比我们军中更好些。”
“但现在急于吊命,若是用药太猛,怕是会勾起余毒反噬。”
南荣明徽拧眉:“难道没有别的法子?”
“有是有,可那法子里的一味药着实难寻,我们王府并没有此等珍贵之物。”
“什么药。”
“鲛珠。”军医答。
皇帝擡进王府,身上的衣物与血肉混合在一起,南荣臻队里随行的军医只处理了致命伤,竭力避免皇帝失血而亡。
从前线调来的军医,三四人花了整日的时间,才将皮肉分离,衣物完全剥除,而清洁消毒又是更费神的处理。当时有掩体,再加上军中将士们的保护,极大程度地保住了皇帝性命。
坏就坏在为了止血,大量使用与皇帝如今服用的汤药药性相悖的药物,导致累积在经脉的毒素蔓延全身。
南荣明徽拇指与食指抵住眉心,用力揉了揉:“王府库里应该有,或者战利品,带人去查!”
老军医连忙抓住即将蹿出去的士兵,摇头高声:“是鲛珠啊王爷,据我所知,这种比人眼珠子都大的珍贵鲛珠,唯皇室所有。”
“皇室?!”南荣明徽道。
老军医比划:“没错,就是皇后头顶的那种,那种顶珠。只有已以此种鲛珠入药,其余的都不行。”
南荣明徽顿时气血上涌,回头看了一眼,前后奔忙的军医们,以及身边商讨如何应对皇帝病危的一众幕僚。
“你们先下去。”
南荣王驱散幕僚,前厅顿时空了一半。
他耐心道:“用品质稍次些的鲛珠不行吗。”
老军医与南荣王共事多年,南荣王多少次凶险都是他救回来的,因此斩钉截铁道:“不行。”
“鲛珠出东海,就算现在派人去,也根本找不到那么大的,让本王再想其他办法。”
“——用这颗吧。”
一道微弱的声音紧跟南荣王的余音踏来。
遂钰长身玉立,在侍女的搀扶下撑伞站在距离南荣王几米之外。如注的雨中,唯有他那方天地干净明朗,却可惜衣袍脏污了大半,显得极其狼狈。
他见军医与父王不为所动,从怀中拿出沾染体温的皇后顶珠,重复道:“用这颗。”
倏地,南荣明徽显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比肩天际乌云,而身边的老军医可不管这些,见病人有救,乐不可支地说着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从遂钰手中拿走顶珠,招呼几个药童飞速备药去了。
“为什么在你身上。”南荣王语调冰冷,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遂钰不知该怎么解释,可能也不需要解释吧。
若说未亲眼所见,父王大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将日子这么浑过下去。
但现在,他明目张胆地将所有密辛,赤裸地展现在父亲面前,无论是谁大约都控制不了滔天的怒意。
南荣王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没有直接冲过来将他一巴掌拍死。
遂钰吐出口浊气,平静道:“在父王眼里,我究竟算什么呢。”
“是你的孩子,还是被朝廷制衡之下的棋子。”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心情复杂道:“你防着我,害怕我吗。”
“而我是你的儿子,我只是想回家。”
“我不想害谁,也不会帮着谁害谁,你们一个个将我当作囚犯。”
“我在皇宫只是受萧韫的胁迫,可自从你们进京,我发现自己过得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