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走进皇宫,礼乐丝竹之下,他被萧韫握着手一步步向前,在这行过无数次的长街,竟是第一次觉得通向后宫的路如此漫长。
世上与公主相似身形的人又何止他一个,尽管是以辅佐陛下而留下,遂钰却觉得答应父王养伤也只是借口。
南荣明徽会不知和亲作替身这件事漏洞百出吗,那么聪明的人,真正足以利用的只有最纯粹的感情。
遂钰愿意,皇帝心动,这事便成了大半。
鲜国公主被封贵妃,入住舒荷殿,舒荷殿距离董贵妃的住处不过百步。
董贵妃宫门紧闭,却在仪仗经过殿前时,门缝悄然推开一丝缝隙,贵妃冷漠地遥望那两道红色身影,说:“当年本宫进宫,也只是从小门入。鲜国不过一介小国,却能如此声势显赫地嫁入宫中。”
“娘娘,我们回去吧。”侍女劝道。
“本宫从未奢求过陛下真心,自然也没有多少情谊给他,或许有……但他是皇帝,南荣遂钰赌得起,是因为他能离开后宫。”
不被抓住的风筝线才最自由,而折了骨架的羽翼,连心一并斩断才好过活。
……
并非民间嫁娶,自然也没有什么宾客宴席可招待,皇帝与贵妃一道进舒荷殿便是。
殿内宫人都是从鲜国带来的公主的贴身侍婢,年长的那个对着众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句鲜国语,宫女们便悉数从侧门退去。
遂钰对异国语好奇,不禁脚步微顿原地停了下,萧韫询问:“怎么了。”
“听不懂。”遂钰说。
萧韫:“盖头重不重。”
“冠有点。”
“那卸下来。”
皇帝正欲动手帮遂钰解开盖头,谁知遂钰比他更快,抓住一角唰地扯掉,连带着冠也歪到耳根,紧抓着头皮固定凤尾的卡扣牢牢抓住头皮——
刺痛令遂钰短暂说不出话,浑身紧绷捂着脖颈不敢卸力。
萧韫哭笑不得,等遂钰呼吸倒腾清楚,这才不紧不慢动手,仔细将发饰一根根拆开放进首饰匣,遂钰趴在床边,脸埋在臂弯处只露出一双憋痛憋得通红的眼睛。
“晨起戴的时候,三四个嬷嬷在你头顶摆弄了三个时辰,岂是瞬间能拔下来的。”
哪里是晨起,分明一夜未眠!
头顶“千钧”重量逐渐卸下,遂钰终于缓口气说:“我想睡会,嬷嬷偏说东倒西歪梳不好头,三个时辰一动不动,葛桐在旁边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瞌睡。”
“顶珠呢。”萧韫将托盘放在膝盖上,清点着钗环数量,大大小小九十九枚,也的确辛苦骠骑将军了,随口问道。
“荷包里。”
遂钰转而又道:“皇后顶珠总共也就那么几枚,大多都在中宫皇后那,近年东海产出也不好,好几年没进贡可制顶珠之物了,这枚又是哪里来的?”
“先皇后临终前留给朕的遗物,也是最后一枚。”
遂钰从荷包中掏出顶珠,将其放在眼前打量。这枚比上次那个颜色更好,也更大。他之前也接手过中宫典仪,皇后冠冕上的那些珠子,加起来都没这颗璀璨。
萧韫:“萧骋喜欢宝石,母后便送他了半个手掌大的湖蓝色宝石,日后定亲做聘礼用。”
他比划了下大小,笑道:“这颗珍珠就归我了。”
前朝拥有颇多珍宝,那是因不遗余力与枉顾百姓性命地开采,到了萧韫这便完全禁止,不再沿用奢靡旧政。
“更多的,朕已经没有了。”萧韫喉头滚动,本想继续说什么,却发觉遂钰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你有很多。”遂钰攥着顶珠,柔软道:“小时候有视若亲生的母后,倾囊相授的师父,挥洒才情谋略的战场,珍稀兄弟之谊的弟弟,大宸万里疆土皆在手中。”
“萧韫,你已经比许多人都幸福了。”
聪妙皇后对萧韫影响过深,这对萧韫来说不是件好事,他总会想起至亲离自己而去的阴霾,并不善于向前走,没能释然当初,也从未放过自己。
伤痛教给他们彼此学会如何去爱,可……这对萧韫来说真的完全正确吗。
遂钰仿佛初次认识眼前这个男人,想说些什么却觉得什么都不必言明,因为萧韫都知晓,只是根本没有力气去做。
“留在朕身边,别走了。”萧韫俯身拥抱遂钰,将他从繁重的婚服中拖出来,双臂逐渐收紧,似乎欲将遂钰嵌入骨血。
“别走了,遂钰。”
孤家寡人的滋味没有人比潮景帝更懂,先帝也曾短暂地给予过萧韫父爱,后来就算没有父皇,萧韫也有先皇后悉心呵护。
萧骋少年张扬,如今却蛰伏隐没大都数年,见皇兄坐稳皇位才肯露面。
席老将军善训马,萧韫驯马之术老将军也功不可没。那年冬日大雪,萧韫跟随老将军一道埋伏山中,当时几近粮绝,老将军将最后一块饼塞到他手里,唯恐他走不出雪地。
并非因他是皇子,是皇后与王爷托付的殿下,席老将军只是不想晚辈受苦挨饿,像所有宽厚的长辈那般,悉心在南荣王上阵之期教导。
萧韫不敢哭,也哭不出来,眼泪留在前朝大火焚尽的玄极殿,心中再多的落寞与悲伤通通化作扎心的刺,一根根装进心脏,那个地方很快会被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