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让她始终摇摆不定的点就是她实在无法决定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魏琛。
如今她的身份是罪臣之女,而他却是有望一举登科的年轻士子,她不应该拖累他。倘若她不说,万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魏琛多半会因自己而获罪,到那时,他会不会怪她?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做如此卑劣之事,为一己之私将他蒙在鼓里。
可她却又自私地想要隐瞒。只因她害怕,怕魏琛知道之后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和她撇清关系。毕竟一旦她的身份被人揭穿,他、他的父母兄弟和子侄,还有他的大好前途,都将受她牵连。她不想,不想与魏琛一别两宽,若真有那一天,她大概会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怎么不说话?”他低头凑上前来,低沉的嗓音响在她头顶。
他看不见阿芸脸上哀伤的神色,可却莫名觉得心口滞涩得难受。
许久,他擡起手,轻轻捧起她的脸,眸色深沉得如同一团化不开的墨:“阿芸,试着多依靠我、相信我一点,好不好?”
几乎是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阿芸眼底藏着的泪夺眶而出。
少女柔嫩而纤弱的皓腕攀上他的肩头,晶莹的水渍一点点濡湿了他胸前的那片衣襟。
魏琛拥着怀中的娇弱的身躯,明显地感觉到——她在发抖。
阿芸强忍了好几日,却终究在这一刻、在眼前这个人怀里尽数宣泄了出来。
她本也以为没什么的,以为自己不像那些娇弱的菟丝花,不会害怕。
可当他问出来时,惶恐和委屈却一时间山呼海啸地涌上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她要经历这些?
她自幼无父无母,跟着外婆生活,可后来五岁时外婆去世,就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踉跄着长大。在孤儿院里,她是最早慧、最体贴的那一个,同一批被送来的、和她同龄的孩子还在哭闹时她就已经能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帮院长妈妈安抚他们。
她拼命地努力,好不容易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却突然一起归零,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小到衣食住行,大到社会法则,所有的一切她都需要重新去接受,过往二十年的生活就像一场梦一般。她原本早已经习以为常的一切一夜之间全都改换了模样,就连做饭时用多少油盐酱醋她都要重新学着去把控分量。而原主留给她的,只有身体孱弱的父亲、破败不堪的家以及一桩连对方是怎样的人都不清楚的婚事。
她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地适应环境,努力地改变生活。可为什么就当她以为一切就要好起来的时候,上天又突然给她开了这样一个玩笑,让她知道原来她随时都可能因为行走在大街上被陌生人认出身份而丢掉性命?
她甚至也可以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忍痛结束和魏琛的这段关系,藏在仪封和阿爹一起平安地度过后半生。
可当她知道秦家灭门真相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若是如此,恐怕她余生都将夜夜梦魇、寝食难安。她会在突然某一刻就想起自己本有机会为那些蒙受不白之冤的忠勇之魂洗刷冤屈,可就因为她的退缩、懦弱,他们将永远背负着败军之将的骂名。
阿芸窝在魏琛怀中哭得几乎不能自抑,他便沉默地、一遍一遍地轻抚她的脊背。
直至阿芸终于渐渐止住了啜泣,有些不好意思地伏在他肩头,不敢擡起头来,他才问:“现在能跟我说说,遇到什么事了吗?”
阿芸身子一僵,过了许久,她突然擡起头,退出他的怀抱,以一种近乎平静的语调说:“魏琛,我们和离吧。”
少女的那双好看的杏眼此刻红肿得像一双桃核,眼底带着星星点点的泪花,却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神。
魏琛轻揩她眼角泪珠的手一僵,他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男人的力气大得惊人,捏在她肩头的那只手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碾碎,却又在听到她呼痛的那一瞬间指尖轻蜷又伸开,最终控制着自己移开了手。
倘若阿芸此刻擡头,便能看到他黑沉如墨的眸底悄然洇出了一点猩红。
阿芸也仅仅是在那一瞬间口中逸出了一声痛呼,下一刻她便强忍着肩上的痛处,眉尖紧蹙,却依旧固执地道:“我说,我们……”
“唔!”
她闷哼一声,惊愕地瞪大了双眸。
不复以往清雅温和的气息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势,蛮横地在她口中掠夺,那甚至称不上亲吻,而是近乎撕咬。他进,她退,可终究她势单力薄,被逼至角落,退无可退,只得任由他为非作歹。
当那人终于肯将她放开时,那对莹润而饱满的樱唇上印着几道极深的齿痕和一道细小的破口。
然而即便与阿芸拉开了一点距离,他也依然紧紧箍住她的腰身,不允许她挪动分毫。他抵上她光洁的额头,一举一动,温柔而缱绻,说出口的话却让阿芸气极:“阿芸,我知道方才的话你并非出自真心,但是我要让你明白,那两个字,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说的,你明白吗?”
她不该说这句话。
可她偏偏还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他便只好让她知道,这两个字是他的底线,哪怕是她想要逾越,也不行。
“魏琛,你混蛋!”
他竟然是故意的?
他明明看出自己有不得不这么说的缘由,却还要这么欺负她,混蛋!
“你说的对,是我混蛋。”
他应得干脆,丝毫不反驳,可脸色却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可是阿芸,你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将‘和离’二字挂在嘴边,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
见他似乎真的动怒,她开始抽噎着找补道:“我没有,我是认真考虑过的……”
她急于解释,却没有细想,这话只会更触犯眼前这人的逆鳞。
“呵”,魏琛险些被气笑了,“你便是如此信不过我,对么?即便是与我和离,也不愿将事情告诉我哪怕一星半点。”
说罢,他突然将放在阿芸腰间的手抽离,猛然站起身,便要拂袖离去。
“也罢,既然如此,那我遂你的意便是。”
不,不是的。
阿芸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拼命摇头,无声地哭着。眼泪漫过了唇角,口中一片苦涩。
一,
二,
三……
就在魏琛忍不住要转过身时,他脊背上突然传来一股温热,腰间多了一截细嫩藕臂。
“不,不是的!我,我……只是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我不能拖累你……”
女孩儿带着啜泣的嗓音传来,感受到后背的一片濡湿,他在心底轻叹——
傻阿芸,她怎么这么懂得……如何叫他心软?
小魏同学真是用得一手好激将法(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