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道声音后,周围的百姓俱是面露惊恐,四散奔逃,只有几个年幼的孩童还未反应过来,正自顾自地打着节拍,与同伴们传唱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民谣。
“……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蹇硕听到后更是暴怒,竟一把拔出了随身的佩剑,杀气腾腾地冲向围坐在一起的孩童们。
一直忙于生计的妇人听到动静后匆匆赶来,目眦欲裂地望着挥刀砍向自己孩子的蹇硕。
“贵人,贵人……”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扑过去抓住泛着湛湛寒光的剑刃,声嘶力竭地哭嚎着:“贵人,贵人,小儿愚钝,并非有意得罪您,求您网开一面,放过他们吧。”
“求您饶过他们吧,妾愿意以死向您赔罪,求您消消气……”
“你这贱人!今日既然不愿教子,那便到黄泉地府里好好管教孩子吧!”
蹇硕怒气未消,狞笑一声便要夺过身旁侍卫的佩剑,恶狠狠地刺向泪流满面的妇人。
鸣镝之声呼啸而来,紧接着,一支黑色的箭便划破了原本焦灼的气氛,将那柄长剑击落在地。
那箭的力道极大,直将蹇硕握剑的左手震得虎口发麻。
蹇硕先是一惊,紧接着心中便涌起一股被挑衅的暴怒,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袭击之人是谁,一支同样黑色的箭便又裹挟着雷霆之势破空而来。
这支箭直直贴着蹇硕的脖颈擦过,在他侧边的肌肤上划出一条浅淡的伤痕。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自己就要死在这支箭下!肝胆俱裂的蹇硕哪还顾得上刚刚的事,胆战心惊地松开手,去摸脖颈上那道伤痕。
伤口已经沁出了血珠,手一碰,鲜红的血珠便落在了指尖上。
脖颈上细小的疼痛,手指上赤红的血珠,无不提醒着他死里逃生的事实。
恰在这时,十几骑满身煞气的士兵团团围了上来。
蹇硕甫一擡头,便对上了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刘……公主?”
在他还未得到皇帝的赏识前,便一直在宫门处当小黄门,自然不可能不认识倍受皇帝喜爱的万年长公主。
“倒真是对不住,竟是误伤了蹇内官吗?”刘晞高踞马上,笑道:“也是我手下的人不懂事,还以为是什么宵小之徒在欺压百姓呢。”
“想来中官也不会怪罪吧?”
蹇硕差点将后槽牙咬碎,却偏生又强行从满是横肉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拱手道:“臣不敢。”
“本将军就知道,像蹇内官这样的人,怎么会同我计较这样的小事呢?”
交谈间,刚刚拥上来的护卫十分非常有眼色地带走了几个孩童和妇人。
而刘晞则居高临下地打量了蹇硕一遍,问道:“不知内官在此处做些什么呢?”
“回公主,臣就是随意走走。”
刘晞微哂,“我却不像蹇内官这般有闲心,还得赶着去觐见父皇。”
蹇硕连忙赔笑,带着随从退到一旁。
刘晞稍稍颔首致意后,便与众人继续沿着街道往雒阳城的内围走。
像荀彧、郭嘉这样在京都已有宅院的,便在途中相继告辞,各自回到家中。而马腾贾诩两人则跟着刘晞回了公主府,在蒹葭的安排下暂时住下。
刘晞在府中匆匆洗漱一番,然后便换上常袍,入宫去觐见皇帝。
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禁中,行至德阳殿的朱色回廊时,她见到了许久不曾相见的卢植。
鬓间青丝已尽数变为白发,熟悉的面容上也多了几条皱纹。岁月从不饶人,在这短短的几年间,这位名震海内的尚书令似乎又老了些。
但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仿佛冬日里傲然而立的松柏,不为风霜所摧折,亦不为雪暴所折腰。
北风将他身上的赤色官袍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人的叹息。
两相对视间,刘晞率先停了脚步,拱手一礼:“暌违已久,不知老师近来可好?”
卢植姿态得体地躬身作揖还礼,却没回话。
直到领路的小内侍忍不住请公主快些入殿时,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方才怅惘一叹,感慨道:“公主本不该回来。”
苦涩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刘晞再次拱手,长揖及地,“是学生鲁钝,让老师失望了。”
卢植避而不受,只是道:“公主自幼熟读经史,当也明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
“满目疮痍的并州需要支援,颠沛流离的百姓不该沦为胡人的奴隶。”
“您的铁骑应该现身于平叛的战场上,而不是出现在勾心斗角的派系之争。”
沉默了一会儿后,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学生受教。”
“臣失礼。”
卢植微怔,可很快便敛了多余的表情,趋步告退。
听到脚步声后,刘晞自行起了身,静静地目送卢植的身影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