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这世上有素不相识,可气息与相貌却一模一样的人吗?”沉天压着兴奋之色四下里打量一眼,虽然不曾瞧见旁人,但还是凑到我耳边把声音放得极轻,轻到仅容他和我能够听见:“那副画像,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有九分相似,但与眼下的你,一模一样。”
我默然,不自觉地想到那天梦见的那位自称灵珠子的银衫女子,感觉这件事复杂到了一定的程度。
“若当真有天外来客,而我族老祖借腹转生的传言也并非假说,”沉天不假思索地说:“那么三太子你也就是如同我家老祖一般行借腹之事转生,从而隐匿行藏,被这个世界容纳。”
我制止着眼前这个即将陷入振奋里的人继续发散思维:“停,说一说那红莲。”
“哦......那红莲在老祖的龙冢之中,只有纯血族人在接受传承之时才能见到。”沉天的语气一下子就低落下来:“我这辈子可能是没希望了......”
我问:“为什么?”
沉天一脸丧气地说:“因为三头神龙一族的龙冢在虚空处的结界之中,需要从北俱芦洲的业火渊下去,可业火渊里邪魔无数,我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跟业火渊中的邪魔争斗。”
我想前世入梦本就稀奇,所以寻到罗睺取那黑莲之事无论再怎么复杂,我都是要去探一探的,因此说道:“正巧,我也要下业火渊,你可以跟我去试一试。”
记忆中少有正经的脸上露出些许窘迫之色:“我族人丁凋零,我又是幼年就流落在外,根本就不知道龙冢到底在虚空之中的什么位置,万一在虚空之中迷失方向,实属是得不偿失。”
“随你。”随手将那装着九叶重楼草的盒子往沉天身边一推,严肃道:“希望你不会记得今天突然想起来的事,否则......”
我这威胁封口的话还不曾说完,怎料到这家伙将盒子化成小小一个,往袖袋里一揣,满不在乎地说:“你认为说出去会有人信?只怕是这些话当成是我这还没被解除禁令的逆贼想要攀附你三太子为自己得个自由身的借口吧。”
虽然我不怎么吃以退为进这个招数,但是这家伙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挺可怜的,于是我回头看他,神色正直地说:“倒也不必如此轻贱自己,毕竟不是什么大过错,他们要你镇守凌霄宝殿的时候,也没经过你的同意,只要你把镇殿宝珠交出来,我保你往后六界哪里都能去得。”
沉天迟疑着犯了难:“这龙珠本来就是龙族的,又不是凌霄殿上生就有的。”
我斜他一眼:“那也不是你三首蛟的。”
沉天的声音忽然大得理直气壮起来:“这珠子空有万年法力,放在凌霄殿上除了灿灿放光生出华彩好看以外,又没个什么用处,我守了近万年的大殿,当报酬不过分吧?”
“我认为不过分,但是我更建议你去跟玉帝这么说。”其实玉帝对沉天的通缉虽然不曾撤下,可他老人家早就把这事儿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不然这家伙哪还能这么逍遥的满地跑,居然还整了出巫山神女会襄王的戏码来,亏得是杨戬不知道这事,亦或是因着年深日远的开始变得不在意了,否则他想不被打死,只怕是再多长几个头也够呛的。
奚落了沉天一番,但该考虑的方面还是要考虑的,我正色问道:“瑶姬到底怎么回事?”
沉天三两步踱到他先前挂着的那颗树下,蹲下来将树根边上的碎石扒开,从中捡出一颗灵光熠熠地灰白色石心,说道:“这不是前些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个不成人形的虚形,我看她前尘忘尽,正和她介绍这巫山来历,那人间的楚国王侯就得了个梦,偏生把这老倒霉蛋给拉进了梦里去,她倒是道心坚定,将本就不足的法力又费去不少才从那楚王的梦里挣脱出来,才就又成了这个死样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有心弥补是好事,但我友善的提醒你,这件事你最好是跟杨戬打个招呼,”我眺望着十二峰上的灵气充盈情况,“否则,她哪一日成了形,亦或是想起前事,纵然杨戬感念你从前相助,只怕也要生了嫌隙,那时你在灌江口待不下去,天上等着拿功德的闲人们可就看不得你在人间四处乱逛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将个思绪不定地沉天留在原地,我踏着风火轮纵身一闪,转道往北俱芦洲去。
业火渊处在北俱芦洲最偏远的东南角,虽说是个地处偏僻精怪无数的魔窟,活生生的功德遍地走,但却没有哪个缺功少德的仙神愿意来这里捡一份功德增加香火。
原因也简单:
一是业火渊的邪魔不常出来危害人间;二是过于费力不讨好,犯了霉运的,极容易把自己给折进去。
因此这里是既无仙神到访,也无凡人敢至,荒芜了足有几千年不止。
从云端向下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以大地上一座黄土高坡深处的红黑色圆点为中心,方圆五百里的平原被烧出不计其数的裂隙龟纹,红黄黑三色分布的沟壑或深或浅,纵横交错,猛一看似乎是这片平原被踏出许多不同的小道,若有胆大不信邪的走这夜路,只怕是要掉进沟里被地心涌出的业火烧成一把白灰罢。
待到日落以后,夜幕降临,在迢迢银汉的冷光之下,那一点暗色烟红入目便清晰许多,我将云头按低到一定程度,清晰地看进业火渊深处。
这深渊下并非只是烈火升腾,更有红得发亮的岩浆时不时裹挟着不计其数的半人半兽的魔邪从深不见底的岩浆底下冒出头来。
难怪沉天死活不肯过来,应该是早就来过了,但是看见业火渊里是这般情状,不改本色的扭头就走了罢。
我一边想着以沉天为人处世的风格,一边扯下混天绫,将它一端系在乾坤圈上,然后将乾坤圈投进业火渊中探个深浅,下放着混天绫,任它缓缓慢慢地独自延长,像岩浆深处钻去。
在乾坤圈带着混天绫钻进岩浆下时,原本在岩浪中翻腾的顽耍的邪魔精怪们忽然沉浸下去,卷起一阵灼浪袭上半空,随即失去踪迹,可混天绫上并无异感,应是未曾在底下发生争端。
就像探寻藏宝图一般,不知不觉间地就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半个时辰,混天绫在我手上延展的越来越长,我算着已经落下的深度,十丈......百丈......千丈......
数着数着,突然就开始有点想念起孙悟空了,想他那根金箍棒原本是定江河湖海深浅的一个定子,要大能大,要小就小,要长就长,言出令至,探个深浅高低当真是极快的。
“万一底下有些弯弯绕,那如意金箍棒也未必如意。”我以一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自我安慰着,混天绫当真有灵,就像是察觉了我的心思一般,‘咻’地一下,将自己蹬成笔直且坚硬的一条线,往下方蹿得飞快,险些将个完全不曾防备的我给从云层上拽下去,所幸风火轮稳得极其平衡。
感知着延展出去的距离已是万丈有余,混天绫像是已被乾坤圈带着探到了底,猛地飞退着恢复原形。
我根据混天绫的变化,粗略的算了算,从我所在的半天云里到地面,不过十余里,可是从地面到业火渊最底部的距离,约有一万三千多丈,我心下不禁有些惆怅,这下去一趟六七十里,既要防御烈火,又要对付魔兽,当真是难呐......
将乾坤圈解下来,触感温热,并非预想中那般火烧火燎的炙热,我心中大概有了底,于是折身纵回天界,回到太子府。
在南天门边遇见了孙悟空,不知在同增长天王聊些什么,眉开眼笑的神情,想是心情甚佳,我想他应该是放弃了阅读闲书,开阔了心境,乐得替他在锦上添一份花,便让鹤云把我从杨戬那里拐来的两坛好酒拿去齐天大圣府里赠给了他。
教人取来水镜放到我卧房之中,我把乾坤圈贴放在水镜上三寸处,看它耀着灵光旋转扩大到水镜一般大小,将它在地底之中探到的所有景象倒映在镜面上。
镜面上映出的景象,并非是直挺挺深难见底的一道高渊,而是一从九曲十八弯的岩海,分作上下两层,上层是火红明亮的岩浆,下层是干净整洁的甬道。而上下两层的魔怪没有去跟乾坤圈拉拉扯扯的行些攻击之事还在我的意料之内,但出乎意料的是,甚至连做出攻击姿态的都不曾有一个。
跟在后面好奇的,在前方的引路的,更有一部分在见到这两样物事时,顷刻间脱去半人半兽的外形,或是化成完全的兽形,或是普通人形,伏地参拜时的神色之谦恭,之虔诚,好一似修士敬神仙,仙官拜玉皇,是完完全全的超乎了我的意料。
计都星君说罗睺与他的亲信供奉着无人知晓的古老神明,但是画幅空白,非是他们的纯血族人不可见,而沉天说怀疑自家老祖是替真主探路的天外来客,而供的画像与我几乎一模一样,就连气息也相差无几,其实他们说的都是同一个人,就是我梦里的那个银衫女子吧?
而那银衫女子说这里的人管她叫作混元珠,亦或是灵珠子,但是每个人都说我是活宝奇珍混元珠转世,但我既是转世,她如何与我共存一世,且能有办法将我拉入梦境嘱咐我寻罗睺取黑莲,而梦境中那昏睡的青衫女子又是个什么身份?她曾发出过微弱的求救,是因为什么?
不过沉天家的先祖是替她来探路的,探得是一条什么路?
想到此处,水镜中的跃动的画面戛然而止,乾坤圈被一漆黑的大门拦住了去路,于是便就原路返回。
我揉了揉额心,收起乾坤圈,推开大门,在书房里将那些没什么头绪的线索一一又理了一遍,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去把混元珠要的那株黑莲取来,有这样的东西在手上,何愁不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讯息?
现在的我,在想着怎么威胁前世的自己吐露实情,也是有趣得紧呐。
将用来整理线索的彩色花签丢到一边,大步离开太子府,先去南天门找增长天王借了避火罩,然后转道北天门下凡,直往北俱芦洲。
业火渊入口浮动着杳杳袅袅的火焰,灼得这夜晚闷热不输白日,我忍不住觉得好笑,为自己还有为这样不重要的事情有而有这样突如其来的执行力觉得好笑。
止住了心思,我掐一道避火咒,将身一转,握着混天绫,犹如孩童时荡秋千一般的坠进这万丈地底,在翻涌的岩浪中穿行,惊起一头头藏在岩浆深处的奇形怪状的魔兽伸出头来探看。
不愧是传闻中的异界来客,生活环境特殊便罢,就连品种形貌也要比常在世间浪的邪魔诡异许多。
但是这一路的畅通无阻,就连我作势欲要行攻击之事,他们也只是瑟瑟缩缩地往岩浆深处钻,并没有任何攻击我的意图,让我觉得有些不合常规。
即便是转世而来,但混元珠依旧在世,她的这些虔诚的信众因何对我视若不见?
但一想到沉天所说言论,我又释怀了,因为自己现在的样子具有足够的欺骗性,而它们也应该无力来辨认,亦或是认为是切切实实的同一个人罢。
直走到被那漆黑的大门处,前方再没了路,我收起混天绫打量着那紧闭的大门,门环上挂着一一块巴掌大小的椭圆形火焰凹陷。
我正思索着这门应该是正常打开才好,还是武力破开施个下马威好,忽听身后一丈处响起蛇鸣信的‘嘶嘶’声响,我偏头一瞧,却是位人身蛇尾的壮年男子在吐着信子冲我招手,拖着粗狂的身躯试探着向前游移。
我默然向左侧挪了一步,让出这大门正中的位置:“你要放我进去?”
那半人半蛇的魔族没有言语,拖着尾巴游弋着上前,在门前停下,侧身伸手从右侧墙壁内的岩浆中摸出一块赤红色的玉石,我打眼一望,这玉石与门上凹槽形状是一致的,
蛇人捧着往我面前递了递,见我不接,于是将那玉石往凹槽里一按,完美契合之后,只听‘轰’地一声闷响,漆黑的石门向两侧打开,门内一道急转弯,溢散出明显的燥热气息,比这门外更甚几分。
蛇人弯了弯腰,向后退了几步距离,小心着伸手示意我继续向前走。
穿过这道门前,我回头望了望,那蛇人见我看他,好像见了鬼似的,诚惶诚恐地又退后几步探着手让我往前。
我在心内叹了口气,开始疑惑混元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能够让这些魔怪如此惧怕。
收回目光,穿门过弯,两侧除了立些像模像样的守卫之外,与外面上层岩浆下层固土同的结构有些不同,而是一条高阔平整的直径,但是没有那抹热气腾腾的亮红色悬在头顶,压抑的氛围清减许多。
我想,沉天当时来的时候,若是敢壮着胆子下来走走,而不是扭头放弃,说不得也已成了事了。
往前又走了约有五六十丈,便见一座烟红明亮的大厅,厅中除了有五位身姿娇娆的魔女与一只兽形的三头红龙之外,便没有了旁人,只有些简单的桌椅摆设,而那三头红龙似乎是睡着了,鼾声震天作响,在这大厅之中荡起回音。
几位魔女见我自若进门,看向我的神色之间有些许好奇之色,膝盖朝我弯了弯,福身作礼,却不敢唤醒那三头红龙,应是不知我与混元珠有甚干系。
我信步向前,寻了张桌子坐下,等计都星君画像存档的那位魔祖罗睺现身,只是这呼噜声真是吵得有些令人头疼,我在犹豫要不要叫醒这只三头龙。
想了想,我起身走到那三头红龙身边,十分友善地擡手,使手腕上金灿灿的乾坤圈敲击着三头红龙肩背上那橙红发亮的龙鳞,接连几声金铁之响,好似清晨的钟声在山林里回荡一般清脆鸣响。
也不知是日子过得太安稳,还是对自身的防御力足够自信,这只三头龙的警觉性简直低的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我打量着几位魔女,偏着头说:“叫醒这个家伙。”
为首的魔女摇了摇头:“呜啊呜啊~”
魔女嗓音发出的字节单调到令人没法听懂,但这摇头我还是能看明白的:“不敢?”
魔女连连点头,我笑了笑,不打算玩儿什么先礼后兵的路子了,随手将混天绫一扯,往那三头红龙身上一抛,混天绫凌空舞动如蛇,‘嗖’地一声便依照我的心意将那红龙裹成一团麻花,吊在半空之中挂了腊肉。
如此造作了一番,这三头红龙可算是不负我望,终于从沉睡的梦境中清睁开眼睛,朦朦胧吟啸一声。
我打了个呵欠:“醒了?”
三头红龙将三个还能自由活动的脑袋翻来覆去地盯着我看,忽的三个脑袋都催到地上去,喉咙里发出协‘呼呼嗬嗬’的嗡鸣之声。
我按着乾坤圈警惕着四周,嘴上则是一副漫不经心地语调:“说这里的话。”
三头红龙默了片刻,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