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哲英的五官还是那个五官,脸部的肌肉甚至没有过度的幅度,却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身上的气一下子变了,变得不再有亲和力,甚至不再帅气。
他开口了:“是。”
“当初爱你的时候是真的,不爱的时候也是真的。”
他说着,被看不见的人打断了一下,脸上露出了轻微的疑惑,眼底依然是冷漠。
“责任?”
他真的在女方口中听见了很意外的东西。
一个从没有进入过他脑海里的词。
他很快速,略过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大概在说一个常识,他冷漠的眼睛里在此刻多了几分嘲笑,大抵是嘲笑对方居然连常识都不明白,而他不得不去解说:
“我没有必要为你负责,你要为你自己的人生负责。”
他的表演如微风过水面,好像丝毫没有用力,平淡至极,甚至有几分麻木。但那并不是面瘫,那是渣男真的没有把那个女人放在心上,所以他麻木,他不仁。
他不想去用力地讥讽、去对峙,因为对面的女人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根本不用他浪费他的力气。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爱情”,本来就是不平等的。
对于高家少爷而言,玩厌了的女人就像垃圾,用扫帚扫出去就好,没什么可烦的,顶多有点不耐烦。
演毕,傅哲英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傅哲英,他的五官变动幅度极其微小,气质重回温和悦目。
卫司莲说不出那到底有什么具体的变化,人脸上有四十多块肌肉,傅哲英微微调动一次,都是复杂的变化,不是头脑能分析出来的。
许震没有点评傅哲英,而是对卫司莲说:“小卫,你看了有什么想法?”
卫司莲的嘴动得比脑袋快:
“我好像没有什么想法,就是感觉对了。”
说完,他突然反思,他说了个什么东西?他在说什么?
“没错,感觉对了很重要。就是‘是’很重要。”许震说,“‘演’谁都会,但从‘演’到‘是’,是有一个过程。如果这是一部电影,你敢像他这么演吗,演得像白开水一样。高晃不在乎女主角,不论她是喜是悲,他就是单纯‘不在乎’,他觉得这个人和自己没关系。”
卫司莲有点悟了。
但他还有点疑惑。
“那有些角色既然要演得简单,为什么人物分析写那么多?实际也不可能把人物分析上的每个字都演出来,是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冰山理论听说过吗。实际露出来的只是一个小角,那是要给观众看的东西,但是支撑它的是水面下庞大的冰山,那是对这个角色的理解。你不能没有水面下的大冰山,也不能把整个冰山擡起来给观众看,那会吓死人的。”
“谢谢老师,我明白了。”
许震扶了扶老花镜:“小傅,你再演一遍舞台剧的版本。之后我们来说别的。”
傅哲英点点头。
随后他手上做出一个半捏着门,随时准备关门的动作,他往门外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不想见到的女人竟然还没走,不由皱眉,脚步往后退了半步,脑袋往身后飞快地看一眼,生怕被家里人发现他乱搞男女关系,现在麻烦找上门了。
他说话的声音明显比方才更大,语气更急迫,但听上去又压着嗓子:
“是,当初爱你的时候是真的,不爱的时候也是真的。”
“责任?”他警惕地把门关得更紧了一点,但外面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苦命地推门,他用脚抵住那看不见的门,眼睛更警惕,强烈的心虚让他渗出冷汗,腿脚微微颤抖,像催促一般,“我没有必要为你负责,你要为你自己的人生负责。”然后半边身体都压住那扇门,终于把门关上,他不熟练地给门上插销,失误了两次,眼神一直在不停往旁边瞟,弓着腰,听门外的动静。
直到他确信门外的女人已经走了,且没有家人撞见他这一幕,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直起身子,用袖子掸掸自己的前襟和肘部,重新挺起胸膛,变回了那个昂首阔步的纨绔。
他演毕,许老师露出赞赏的微笑:“小卫,你看见了吗。”
卫司莲佩服极了,小鸡啄米般点头,那段无实物表演堪称神来之笔!
“但是你千万不要模仿他,他说他,你是你。你要表演的一定是你自己领悟出的风格。”许老师翻动剧本,“我们再来说说别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