恻隐
这个后生,我很喜欢,是先人看后人的喜欢。
月余川回味了一遍孟往的话,有些无奈,又扯了一片花瓣,在孟往眼里,他还是个孩子。
不过能得到挑剔刁钻的轮回司主事大人的认可,也还算是成功吧!
喉中忽然涌上一股腥甜之气,孟往别过头,强忍着压了下去。
“怎么了?”他敛眉。
孟往摇摇头。
正好不远处就是风亭水榭,他拉着孟往过去,按在凳子上坐好,唤来一个小侍吩咐道:“去给孟大人上一盏安神养魂的茶。”
好心细,孟往心念微动,竟然能看得出自己是神魂不稳。他是拿魂魄来忍痛渡劫,几日劫期最难熬,过了劫期,再养些许时日就能恢复如初。
天色逐渐暗了,天地相接的地方染上幽蓝的颜色,从湖面吹来的风更寒凉了些。
接过那小侍呈上来的茶,他喝了一口,想起还是该谈正事的,可是又有些犯难,不知道如何开口。
也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月余川刚巧在这时提了这件事,免去他的窘迫:“你想暂缓两方斗争去人间,总该有个缘由吧?”
再次扯了一片花瓣,本来不想问得这么细致,那毕竟是孟往的私事,不过……还是问吧,什么理由可以让孟往亲自来求人?
“你看起来虚弱了不少?”
又落了一片花瓣,本来也不想问的,万一是人家的秘密,不过……还是问吧,怎么突然这么柔弱了?
孟往怔了怔,这确实是他的私事和秘密,不该被过问的,但此时月余川问起来,倒也没觉得有多冒犯。
“无定命劫。”他如实说。
“无定命劫?”月余川差点没将手中的花一把子扔出去,不经意提了提声色,“又是要取骨血的禁术,又是无定命劫,你不会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在身上吧?”
哦,那还真是有,孟往寻思,还有跟天道赌的,灵魂赌约。
“你替谁背的命劫?”几片花瓣落地……
“我……”月余川心平气和地问,他却突然听出几分质问的味道。
“我唯一的朋友。”他微微垂眸。
脑海中又闪过大行祭坛火祭的场面,喊杀声震天,火光不绝,晤虞必死。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但也还有那么一个人,被拦在人群之外,高喊着违逆所有人的话。
他那么坚定地说,“大祭司不会背叛我们!”
一遍又一遍……
火祭毁了他的肉身,为了阻止他的魂魄入轮回重返人间,亦或是化鬼与人族对抗,他的灵魂被囚禁在自己生前使用的锁魂铃中。
锁魂铃悬于大行祭坛,从此大行祭坛成了禁地,无人敢近。也是归觅,私自来毁了封印,放走了他难以安息的亡魂。
他还有了一丝残魂未息,在锁魂铃中长存。
归觅被处决,便是结局。
……
微微回神,听月余川的疑问,“你下人间,也是为了他?”
孟往点头,天色真的晚了,已经隐约能拉出他们的影子,他无意再闲聊,擡脸认真地问了一遍:
“求和一事,于你无益,我知道的,是我无理取闹,不应是你的本分,应了算我欠的人情。你就告诉我,你的决定吧。”
认真得有些过分,月余川沉了沉,捏紧了那朵花的花梗,同样认真地迎上他的目光:“孟往,是你自己说的,让我不要再对你手下留情了。”
怎么却要出尔反尔呢?
聒噪的蝉鸣横亘在他们之间,却恍若未闻。
他握了握手中的茶盏,眸光微闪:“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你接受吗?”
清冷出挑的容色无暇,只是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还强压着神魂不稳带起的恍惚涣散,带着寥落的祈愿,这么认真专注地问一句……“你接受吗”。
仿佛任何一声否定都是罪过。
他的手指抚过那朵花,忍不住想扯花瓣,却没有感受到该有的花瓣的触感,低头一看,那朵花已经被自己撸秃了。
有些置气地扔掉花梗,他就站在孟往身侧,单手拍在石桌桌面,俯身下来看他:“若是我说不呢?”
“如若不然,”他伸手扣住月余川的衣领,又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点,“我将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未可知。
“尊上!”小童急匆匆地跑过来,一眼撞见了这样的画面,刹住脚步就想撤退,又想起还有要紧事,只好有些窘迫地怵在原地。
孟往松开月余川的领口,月余川和孟往拉开距离,把小童招了过来,若无其事地询问何事。
不知眼神何处放的小童不经意又瞟了孟往几眼,含糊地道了一句“有事”。
心知是自己不能知晓的事务,孟往将眼神移向碧湖的方向,识趣道:“城主府景色怡人,若是独赏,更有另一番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