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神
上古传下来的部族,经历人世百万年,还能保存如此完好,若不是亲眼所见,孟往自认是不会相信的。
巫穆柯部族在巫镇一带偏安一隅,所居深山遍布道术,不与外界相扰,颇有世外桃源的意思。
“凌儿,去把这个柳环挂在娘亲门上。”翎玉满意地欣赏了片刻自己才编好的柳环,摸摸翎凌的脸蛋交代道。
“好的娘!”小男孩哒哒跑开,五彩线结着的小髻一甩一甩。
上古好五彩。
入乡随俗,孟往换了巫穆柯人家的服饰,他鲜少束发,就侧着用五色彩线结了几条细长三股辫。
他还是更习惯用五彩片羽饰发,但那是大祭司独有的,在巫穆柯应该是大祝巫独有的。
孟往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好在巫穆柯族人热情淳朴,好相处,又能谈上古事,很亲切,因此舒心。
“凌儿似乎很敬你,他胆大得很,难得有能唬得住他的。”翎玉含笑看着翎凌跑开的背影,回过头来重新折柳编一个新的柳环。
“或许是他不喜欢我这种阴气重的。”凭他跟翎凌的那点事,要翎凌不敬畏他确实不大可能。
“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是外出游历,传道广学,遇上过各形各色的人,像你这样阴重而近鬼的人倒也遇上过。”
“说不定我这种类型的人真的跟鬼颇有渊源呢?”
孟往浅浅笑了,状似无心之言,他极阴而通鬼,这样的体质上古几千年就只出了他一个,如今普天之下又能有几个?
他不清楚翎玉到底有没有在暗指什么,有没有怀疑什么,亦或是想起来什么。
她突然停下编柳环来看他:“道者向来以辟邪驱鬼为己任,故而偏见也最深,人有坏人,鬼有好鬼,都是一样的。”
通透得有些过分了,但她说得在理,偏见最深是人心,就是不知道她这份通明透彻之中,有多少是来自她自己。
毕竟她的儿子身上流淌着鬼族的血液。
她还没有编好那个柳环,部族另一方降下一道金光,烈风吹动五彩经幡,古铜小铃叮当。夏季暑气灼灼,生灵万物都显出几分倦怠慵懒,但丝毫不会影响道家与神性庄严。
神佑之力很浓重,孟往敛了敛心神,他没将巫穆柯的迎神之说放在心上,只当是普通的祈福之礼,怎么……这还真能迎神?
“大祭司,要一起吗?”翎玉将手中的柳环搁在一边,她是正统传承的大祝巫,温和端庄又骄傲,“可不是每个部族都能迎神。”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这么奇幻的事当然要去见识见识。
***
大祝巫迎神于部族神祠,礼乐嘉至。
颇有兴致的孟往最后还是没有跟上翎玉,他是忽然想到,凡人不能识破他,但是神仙说不定可以,自己混迹于通鬼神的巫穆柯部族,还是小心为上。
便借口不适向翎玉请辞了,自己在这里要尽量避开跟佑神的接触。有些闹心,向神祠的方向望了一眼,走上青石桥,孟往打算回自己房间老老实实待着。
可是巫穆柯部族迎神来做什么?出了什么事需要神佑?会跟自己来这里有着相似的原因吗?
疑团渐生,他有些烦躁地踢开脚边的石子,溽暑又添郁结,潮湿闷热得连天空的云都仿佛吸饱了湿气,大朵大朵沉重,透着洗过般的蓝。
很突然地,落花飘过,细碎轻盈,温柔地抚慰过。
春风吹进了夏季。
他伸手接住花瓣,手心落下浅浅的痒,细细一看,花瓣柔嫩,花色浅粉,有点像是……桃花。
桃花!?
这不是夏天的花,除非……
脑子嗡了一声,他擡头望去,目光穿过桥边娉婷细柳,一道不甚真切但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证实了他的猜测。
说好的迎神呢,怎么迎了个月老过来?这是要举办什么相亲盛典吗?
自己走之前还特意把天陲野弄得一团乱给月余川添堵,这就……这不是给自己迎了个瘟神吗!
感受到异样的目光,月余川微顿了脚步,回眸,远隔的青石桥边柳色青青。
桃花簌簌,孟往猛然清醒了一点,仓惶间折断了手边一枝柳条,遮脸转身就跑。
没办法,孟往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阴招损招使得得心应手,可谓是不择手段,可是闹自己的绯闻这种偏招还是第一次用,不太趁手,故而心虚得紧。
“怎么了,上仙?”翎玉顺着月余川的目光望过去,除了风景怡人,哪有什么异样。
“哦,没事,”月余川收回目光,恍若无事,“见了鬼了。”
……
***
每隔三年五载他都来巫穆柯,看着一代代族人长大、生活,跟翎玉也相熟。
“几年不见,我老了,月老上仙却风姿依旧。”翎玉喟叹,人神差距莫不过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