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师父答应你。”
……
骗子,从他九岁时空候离世,到十九岁时他被火祭,整整十年,他都没有回来……
而如今他已做了鬼,又有何面目再见。
……
“你只放一盏河灯吗?”月余川打断了他的神思。
他侧头,见月余川放出了一堆河灯,像是放出了一大列船队。他双手合十,朝着河灯漂远的方向一一怀念:“爹、娘、义父、义母、老祖宗……小弟、好伙伴们、小铃铛。”
放河灯思亲,爹娘祖宗就算了,小铃铛是个什么?孟往是这么疑惑的,也这么问了。
“是我的爱宠,小兔子。”
“……”
这小兔子待遇不错,还有人给放河灯。
河岸上还摆着一盏河灯没有放出去,是一盏红色虞美人样式的河灯,灯火葳蕤,静谧沉美。他把它放出去,这次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开口说这是放给谁。
很精致漂亮的河灯,又是单独放的,这么有诚意,应该是极其重要的人吧。
孟往在一旁倚着树干,或许是因为还头晕,眸光落进月色,平添几分醉态:“是谁啊……”
“故人。”
苔卧沙眠汀泮寥,流光溶月绕河川。
……
他很细很细地打量孟往,轻声问:“你跟你师兄,是不是很像?”
跟尸族长司对决的时候,孟往的三魂化了残影,残影当然还是他自己的样子,只是模糊得很。那时他就惊讶无比,只是没有时间细想。
孟往的残影跟晤虞的,实在是太像了。
当年他擅闯大行祭坛放出晤虞的残魂,见到了晤虞的残影。不同的是孟往的残影由三魂聚成,勉强能看清,晤虞就不了。或许是千分之一,或许是万分之一,就那么一点点残存的魂魄,聚成的残影也只是若有若无。
但还是像。
“我跟他……本就是像的,”孟往伸手揉了揉太阳xue,笑了,“但也很不同,比如他一生光明磊落,我就不是了。”
“那他是……极好的吧。”
“怎么这么说?”
孟往感到一丝好笑,谁不知道他罪大恶极,跟好这个字半点也不沾,极好这样的形容连他自己都觉得天理难容。
“若是不好,你怎么会用光明磊落来形容他?”
孟往摇摇头:“生而为人,谁又知道他有没有生过反叛之心?人想靠极阴来通鬼来研道,鬼又觉得极阴之人本就该与鬼为伍。不管站在哪一方都说得过去,既可以背负光明,又可以投靠黑暗,人和鬼都想留住他。”
他说得高深莫测,辨不清意味:“他的确光明磊落,但这样的人,留不住的。”
月余川有些恍惚。
……
孟往的灵魂还给他一种浅淡的熟悉感,虽然浅淡,却深入灵魂,连丝般一点一点牵动心神。
脑海中倏然闪过尸族长司的嘲谑,“你待他颇有几分真意,可你知道他是谁吗?”
孟往到底是谁?
……
孟往直起身子没再倚着树:“河灯放完了,走吧。”说着就要举步离开,却听得月余川一声惊呼——
“今天是中元!?”
今天可不就是中元吗,又不是不知道,咋咋呼呼,大惊小怪什么。
见孟往一幅不明所以的神色,他几步过来,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袋:“中元鬼节,这也是你的节日呀。”
忙到这么晚,这才想起来孟往也应该过中元节的,不是人们过节那样过,是应该被祭拜的那样过。
延绵的苍山和夜色融为一体,素净月色执笔作画,勾勒出山线,浓淡相宜,又细,又远……
孟往擡眸看他,心念一闪,几分动容。
人们对鬼始终是怀有敬畏的,中元祀鬼,上至十殿阎罗、各大判官、十二城隍、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下至孤魂野鬼皆受人们祭拜祀慰。
可唯独没听说过有人祭祀孟婆,就好像被遗弃了一般。
如今却还有人愿意想起他,逆着所有人的方向。从废墟里捡起一颗蒙尘的珠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珠。
月余川伸脖子眺了一眼漂远的河灯,懊恼道:“早知道就不给小铃铛放河灯了,应该给你放一盏的,可是我只带了这些……”
孟往拉了拉他的袖口:“没事,我不过节。”
“那怎么行啊,得有仪式感。”月余川一口回绝,思索一番问道,“那你缺什么?我给你烧。”
“我不缺什么。”
“不,你缺钱。”
“……”
精准捕捉到孟往的“缺点”,月余川摸了摸下巴摇摇头:“这不行,我也没钱。”
像他们这种需要下人间的仙官,财宝来源全靠人们的供奉。他就是个月老,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香火不断,过了花期还不是就被人抛在脑后了,故而实在没几个钱。
他风月人间全靠财神爷周玄朗接济,偶尔再去土地爷那里蹭一蹭。
只好委屈巴巴道:“你换一个吧,钱不行。”
“没诚意。”
孟往倒不是真的想要钱,钱只在人间才有用,而他早已远离红尘,几乎不入人间,用不着了。
月余川不依:“我哪里没有诚意了,那什么有诚意?我给祖宗您行个礼?”
“可以。”
“……”
好吧,这回栽了。
他退了两步拉开距离,掸了掸衣袖,站定,展臂,叠掌,躬身……正式而缓慢地行了一个上古揖礼,庄严郑重。饶是孟往这样最精通礼仪的大祭司也挑不出任何瑕疵。
铺开的月色轻柔地笼在他身上,别着的漱玉发佩闪了闪浅淡的光,晚风牵动流苏,垂下的头发微微遮了侧颜,
他弯腰的一瞬间,抚慰了他失去的中元。
孟往勾唇一笑,托住手腕扶他一把:“你的礼我收了。”
十里长河入诗画,细影一双,游鱼自在,水波温柔,河灯漫无目的。氤氲的月色溶进水里,风一吹,散了满河星。